口述｜杨宇（化名）
记录｜钟桂芳
妈妈的手术很顺利。因为害怕复发也担心后续护理花钱，她毅然决定做了左边乳房的全切术。
然而就在乳腺肿瘤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把我单独叫出了病房，告诉我，按照化验结果来看，我妈的5年存活率非常低。
我像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全身血管仿佛被冻住后又突然剧烈地烧了起来，呼吸困难，站都站不住。医生看到我的样子，又安慰说，他也见过这样的病例：一位阿姨心态很好，配合治疗、按时体检，活着已经超过10年。
在病房外待了好久我才缓过神来，回去面对妈妈和二姨，假装淡定地告诉她们：没什么事。
自从外婆去世，我才真正明白到什么是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是我坚决要把妈妈从山东接到广东治病的，我做过的所有努力、面对着家人亲戚的巨大压力，都是想让她好好地活下去。它难道只是一个不可及的愿望吗？
◎ 在我国，乳腺癌居于女性恶性肿瘤发病率首位，2020年新发病例达42万。/ 图：全景视觉
01
你就一个儿子，不告诉他告诉谁？
2010年大学毕业后，我就从山东来了广东这边工作。虽然不曾大富大贵，但也没遇到很大的波折。
直到2017年，妈妈在老家查出得了乳腺癌，我的生活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妈妈当时摸到乳房有硬块，于是二姑和堂哥陪着她去医院检查。查出来是癌症后，她还想瞒着我自己在老家治疗，但堂哥说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一个儿子，不告诉他告诉谁？”当晚就给我打了电话，第二天我立刻买票赶了回去。
我原以为，得了乳腺癌就是做个手术可以解决的问题，后来通过与医生和病友了解才知道， 大多数乳腺癌患者，在做完手术之后都要做6-8次的化疗，差不多要大半年时间。那时我正在创业，业务在上升阶段，如果大半年时间都在老家陪着妈妈，不现实。这时小姑就说：“没事，家里兄弟多，你妈要去化疗，你表哥表弟们轮着去陪伴就好了。”我听了觉得这样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在老家带着妈妈看病，从一家医院辗转到另外一家医院，手续繁杂流程冗长，我拿着一张又一张术前检验单子，跑前跑后，甚至从一个院区跑到马路对面另一个院区做检查。在人山人海的电梯前排队，却怎么都等不到上20楼病房的电梯。我深知不能这样下去了，那时在心里就升起了一个念头：要把妈妈带去广州治病。
但说出这个想法，立刻就遭到了我爸的强烈反对。
◎ 妈妈的化验检查报告。/ 受访者供图
02
“我不想来广州的……”
父亲是一位乡镇中医师，有自己的一套治疗理念，对于要做手术这个事，他已经不太满意。当我提出要把妈妈带去广州治病，他很生气，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二爷跑来劝我说：“让你爸熬药给你妈试试，说不定就好了。”
我反问了二爷一句：“如果患癌症的是你妈妈，你同不同意让她喝煲的药试试？”
二爷不说话了，我爸也不说话了。我找到在广州一家医院工作的老乡，确定有床位并且此前所有检查单都用得上之后，商定好三天后让我妈做手术。
联系好医院，我就告诉妈妈，去广州做手术吧，那医院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乳腺科疾病全国排第一的。她也知道自己的病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得好的，也是怕我工作很忙，如果在外面奔波还要整天牵挂着她的身体，太累了。
临行前一晚，我和老爸吵了一顿。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妈妈还有辞了工作的二姨带上高铁，前往广州。
我们去的那家医院环境好，看病流程非常顺畅，对病人和家属而言，可以省心不少。可是我看得出妈妈不是很开心，就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不想来广州的。你孩子出生，我就来看了个月子就回去了，我身体好的时候没有来帮你们，反而是现在不好了，才跑来麻烦你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闺女抱到她跟前，再抱抱她。
◎ 对于乳腺癌，目前的治疗手段包括手术治疗、化疗、放疗、内分泌治疗、靶向治疗等。/ 图：锐景视觉
03
妈妈的三个愿望
妈妈做完手术后，医生说，如果要提高5年的存活率，除了做8次化疗，还要打16次靶向药。 化疗一次是8000多元，靶向药一支是26000元 。我一算，整个治疗下来，除去手术费外光治疗费就要42万多，上哪儿找这么多钱？我妈是山东的医保，能报销的不多，之前买的保险能赔付一些，我们手头上还有个几万块，但距离42万的总数还是远远不够。
病一定要治，靶向药一定要打，我想了想，唯一办法就是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为此，我专程回了一趟老家，和已经一年没联系过的父亲商量卖房子的事。
幸运的是， 靶向药是在化疗之后打的，就在妈妈的化疗疗程快结束、准备要打靶向药的时候，这种靶向药纳入医保了。虽然我们是山东医保在广东看病报销得少，打一支靶向药也要7000多块，但也算是减轻不少负担了。
刚来广州的一年半时间里，妈妈每隔21天就要去一次医院。化疗第一次她开始掉头发，化疗到第三次，头发已经掉光了。广州对于远离老家的她来说，有点陌生，前半年我也能感觉到，她还会因为自己生病而觉得难受，但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这个事情。再加上我女儿一直在身边，她感受到了生命的热情，心情慢慢地好 了起来。
医生跟我说，要让病人在家里有存在感。到了后期，妈妈都可以自己去医院做化疗、打靶向药了。除了照顾孙女的起居饮食，她还带着她在小区里找小朋友玩；她给我们准备三餐，每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后，妈妈现在就是每隔半年进行复查。我不想她回老家生活，就跟她说：“我又要搞画室又要照顾小孩，真的搞不定，没有你家里都乱套了。”
我女儿上幼儿园后，妈妈就在小区里的儿童之家找了一份做午饭的工作，有空就陪着孩子们在小区里打球，晒太阳。
◎ 图：123rf
时间过去6年多，一切好像又归于平静。
有时候我还是会紧张，尤其每到复查时间接近，就担心坏消息会不会突然而来。我妈比我淡定多了，她说她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就不再害怕，她觉得自己人生的三个愿望都已经实现，没有遗憾。
我问她这三个愿望是什么，她说：儿子娶媳妇、抱孙女、陪着自己母亲百年归老。在我结婚那一年，她在这三件事的后面都打上了勾。
作者｜梁中明
编辑｜廖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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