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董立勃|那个冬天的消失(4)

△ 图片来源:pexels.com 9 连着许多天,女组长都把阿谷带在身边,一起干活,干完活了,带回家一块吃饭一起睡觉。生怕阿谷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女人因爱而死的事总是在不断地发生)。 还有那个朱全,像个影子一样,说不上什么时
原标题:董立勃|那个冬天的消失(4)△图片来源:pexels.com9连着许多天,女组长都把阿谷带在身边,一起干活,干完活了,带回家一块吃饭一起睡觉。生怕阿谷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女人因爱而死的事总是在不断地发生)。还有那个朱全,像个影子一样,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从身边冒了出来,问阿谷有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助。阿谷说:“搬进新房子的东西,不想再搬出来了,我想一个人住在里边。”本来这个新房因为阿谷不能和刘成业结婚,用不上了,打算分给另一对要结婚的。阿谷这么说了,朱全就去找管后勤的领导说了说。朱全没有啥资历,可朱全的面子却比别人大。于是阿谷就住在了用来结婚的新房里,没有搬出去。朱全年轻,身体壮实。和阿谷站到一起,说实话,看上去,比刘成业站到她身边,更显得般配。只是这个般配,好多人并不认可。大家在一起,闲着没事,说起来。都说朱全找阿谷有点亏。阿谷和刘成业是没举行婚礼,没有入洞房。可毕竟领了结婚证了。关系到了这一步,都是过来人,一男一女,会有什么事,不用问,想也想得出来。尽管看起来,阿谷的样子,还是大姑娘那个样。可到底不能算是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了。知道了朱全的背景后,农场有不少姑娘对他动了心(不说别的,找上他,至少不会有人欺负了,还可以弄一个好工作)。姐姐也说过朱全,阿谷不值得他这么上心。身边的人,也给他说,阿谷不新鲜了。但朱全死心眼,别人说啥,不在乎。就说除了阿谷,谁也没有看上。头两个月,阿谷对朱全,基本不理。帮她忙,没让她搬出新房,没说谢谢。还一样来看她,关着门不让进。走在路上,朱全往阿谷跟前凑,阿谷的脸子,总是冷的。大家看到了,都说阿谷太傻,太不懂事。差一点嫁给了一个大坏蛋,朱全没有看不起你,还把你当个宝,还不赶紧抓住机会,真不知牛什么牛。似乎还嫌大家说得不够,非要再干点什么,让大家更看她不惯。田间歇息时,她居然走到了一个男人身边,伸手要了一把莫合烟,学着男人的样子,用报纸卷成了手指形状后,用一根火柴点着了,一口口抽了起来。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再看到阿谷时,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会看到叼着一根烟在抽。下野地抽烟的人很多,可抽烟的女人只有阿谷一个。女人抽烟,只在电影中,才能看到。都是坏女人,不是女特务,就是女流氓。女组长找到阿谷,对她说:“你真不怕丑呀。”阿谷说:“烟真是个好东西,抽上后,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女组长说:“别抽了,抽烟的女人,嫁不出去。”阿谷笑了笑,不说话,只是继续抽着烟。看到阿谷抽烟,朱全不但不说,不劝,还从合作社买了一条纸烟,给阿谷送了过去。看到朱全送了烟过来,阿谷把门打开了,让朱全进来。朱全不抽烟,看阿谷抽烟。阿谷问他:“是不是我抽烟的样子很丑?”朱全赶紧说:“不丑,好看。”一个月后,到了春节。这个春节,大家说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阿谷和朱全的婚礼。还是那个新房。只不过门上的那个喜字,被风雨吹掉了,不得不换个新的。屋子里的大部分用品,都是阿谷和刘成业置办的,但从来没有用过。好像这个婚房,从一开始,就是给朱全准备的。提出结婚时,阿谷说行。但有条件。主要是两个条件,一是两年之内不能要孩子。二是她要换个活干,让她去放羊。只要能把阿谷娶到手,别的全不会在意。相信老天,全都安排好了。如果不是老天安排,怎么会就在她要和刘成业入洞房时,出了个事,让她入不了了,让她不得不嫁给了他。可以说,没有老天帮忙,朱全娶不上阿谷。娶过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用去想那么多。没发生的事,不用想。想了也是白想。眼下重要的事,就是把阿谷变成自己的老婆,为了这个事,别的事全都不算什么了。入了洞房,发现阿谷不但长得还是大姑娘的样子,实际上,真的还是个大姑娘。阿谷疼得把朱全一脚蹬到了床下面,朱全却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个事,没法给别人讲,只给姐姐说了。姐姐听了,不敢相信。听朱全说了详细情况,才相信了。对朱全说:“你要对阿谷好。”还是那个新房,阿谷闭上眼睛,把朱全想成了刘成业。这么一想,就不一样了。身子骨顿时热烫了,柔软了,灵活了,像一条大鱼,在水中翻腾着……一个女人那里可以得到的好处,朱全全都得到了。这个女人想要得到什么,只要能给的,朱全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呢?很想早一点要孩子,可阿谷说了两年以后再要孩子,就要听阿谷的。到卫生院找医生问,怎么样可以晚两年要孩子。那时还没有什么避孕的药和用具,医生给朱全说,一个月中有那么几天,只要不同房,就不会有孩子。记住了这几天是一个月的哪几天,回去给阿谷说了。到了那几天,不管有多想,都会忍着不碰阿谷。去放羊,又不是要上天。压根儿就不算个事。不用姐夫出面,姐姐去给管畜牧的干部说一声,就办成了。许多人不明白,阿谷怎么会想去放羊。农场机关有招待所,有好多部门,想去哪都行,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多好。阿谷不干,非要放羊。没准,放一阵子羊,吃到苦头了,就不干了。到那个时候,想换个什么工作再换也不晚。举行过婚礼后,再出现在下野地的阿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面红色围巾,扎在头顶,让黑发不再乱飞。一匹马骑在胯下,双脚踩在铁镫上,一只手扯着缰绳。一群羊,在草滩上游动,就像是飘在天空中的白云。一杆枪挂在马鞍子上(一个人在荒野上活动,没有它用来防身,来对付野兽是不行的),在太阳下面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有人看到了她骑着马,奔驰在荒野上草滩上,还有人看到她骑着马,赶着羊群走进了天山,好几天后,才从里边走出来。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看到她把羊赶进了羊圈,骑着马回到营地,把马拴在了门上喜字还没有完全脱落的房屋前。有时还会有人看到她和朱全一起去露天电影院看电影和剧团的演出……说到这,这个故事似乎可以结束了。当时下野地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一年之后,会发生那样一些事情,让这个故事有了意外的变化。从而导致了很难定性为悲剧或者喜剧的结果。10拖拉机从春天一直忙到秋天,钢铁的身骨也会累出毛病。到了冬天时需要进行大修。可农场机务队的工人们拿不下这个活。主要是发动机这一部分他们搞不了。机务队长去找场长让他解决困难。场长问机务队长有什么办法。机务队长说:“这个活,原来都是刘成业干的。可他在劳改队,出不来。”三天后,刘成业又重新回到了农场,回到了机务队。看到他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才一年多的时间,一个好好的男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头发乱得像是荒草,衣服又脏又破,饱满的脸庞整个塌陷了下去。人瘦得好像脱了形,如同一个快要饿死的鬼一样。如果不是先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刘成业,看到他的人不可能认出他来。监狱的管教把他送来以后,办理了交接手续,就离开了。说一个月后会派人来把他接回劳改队。再三给保卫科长说,一定要看管好犯人,不能出一点事。保卫科长让管教放心。已经安排好了,联防队的人日夜轮流看守着他,保证不会出任何意外。轮流看守刘成业的队员中有朱全。朱全回到家,给阿谷说了这个事。第二天,阿谷就去了机务队。不是空手去的,在山上打死了一头野猪,用爬犁拉着野猪到了机务队。对机务队长说:“这头野猪,谁都不能吃。只能给刘成业吃。每天吃一块,吃完了,给我说,我再送一头来。”机务队长马上带着阿谷去了食堂,当阿谷的面给炊事班长做了安排。机务队长是干部,阿谷只是个放羊的。这么听阿谷的话,没有别的原因。阿谷不是原来的那个阿谷了。自她嫁给了朱全以后,她的身份也跟着变了。她一下子就成了和场长有亲戚关系的人,场长老婆的弟弟的老婆,虽然这个关系拐了弯,但肯定是可以经常围着一张桌吃饭说话的。别人喊场长只能喊场长,阿谷喊场长,还可以喊姐夫。送过了野猪,阿谷去修理车间看刘成业。在一间小屋子里,刘成业正在清洗拖拉机的一台发动机。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抱着一杆步枪,边烤着火边喝着茶。看到阿谷进来了,看守站了起来,把凳子让给阿谷坐。阿谷递给看守一支烟:“你出去透透风吧。”别人这么说,看守不会出去。但阿谷说了,看守会一句话都不说,从小屋走出去。这叫懂事。要活得好,就得懂事。刘成业落到这个田地,就是因为不懂事。政府和领导怎么可以随便骂。阿谷把放在炉子上的茶壶提起来,往放在刘成业旁边的杯子里倒茶。去看过刘成业,回来会告诉朱全。朱全不问那么多。只是说,刘成业真可怜。听说无期,只要表现好了,也会变成有期,可能二十多年以后能放出来。阿谷说:“二十多年后,五十多岁了。放出来还能干什么。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谁知道呢。”阿谷问朱全,有没有办法让刘成业一直在机务队修拖拉机。朱全说:“姐夫说了,能这样让他出来一阵子,动用了很大的首长才办到的。一个月后,必须得送他回去,要不然的话,姐夫就会被追究责任。”听朱全这么说,阿谷就不再多说。一个月过得很快,说到了就到了。所有坏了的拖拉机都修好了。瘦弱的刘成业也恢复了男人的健壮。一些死的东西,又重新复活了,在他的身体里长了出来。监狱来了两个人,骑着马拿着枪,来带刘成业离开。提前一天,机务队长给刘成业说了。说真想把他留下来,一直在想办法,可没办法。刘成业没有多说什么。一个月来,他一直拼命干活,就是想让队长把他留下。能看得出来,队长是真想留他,只是没这个本事。没有怪队长,只是说想见见阿谷。见阿谷容易,队长一喊就喊来了。阿谷来了,队长就离开了。阿谷说什么,队长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想把刘成业留下来,就算刘成业找阿谷,阿谷再找场长,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夜里下起了大雪。天亮了,朱全问阿谷:“这么大雪,还去放羊?”阿谷说:“羊要吃草,下雪也得放。”阿谷起床,穿上衣服。临出门时,对朱全说:“你没什么事,就继续睡吧。”朱全就继续睡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朱全开门,看一个人慌里慌张。问:“有什么事?”这个人说:“不好了,阿谷带着刘成业跑了。”“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穿上衣服,往场部赶。路过羊圈,看到羊在圈里,没有放到草滩上,才有些相信了。风雪交加,寒气逼人。朱全却觉得全身燥热,血像火在烧。朱全像傻了一样,一个人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好个阿谷,把你当个宝,对你那么好,你说啥,就是啥,全依着你,就想着让你慢慢忘了他,知道我有多好,和我真心实意过日子。看你这一年多表现,以为你不再乱想了,安了心。没想到,全是假的,是在骗我,是在利用我。设下圈套,让我钻。从一开始,要干什么,全盘算好了。什么放羊呀,两年不要孩子呀,就是为了到这一天方便行动。把我当傻子,当蠢驴。我成了笑话,会让别人笑死,谁看我,都不会再把我当男人……”朱全赶到保卫科。一群男人,全副武装,都在等他。科长对他说,走到三岔路口时,阿谷冒了出来。拿枪指着押送者,收了他们的枪还有马,给刘成业打开了手铐。两个人骑着三匹马,带着三支枪,朝着天山方向跑了。朱全不说话,只是听。边听,边拿枪,往腰间束子弹带。两个押送者也说:“不是一个女人我们对付不了,她是你老婆,场长的家人,我们不敢来真的。”正说着场长来了。骂他们怎么还没有出发。科长说:“在等朱全,他刚来。”场长瞪着朱全说:“真是个废物,连老婆都管不住。”朱全铁青着脸,翻身上马,拍马疾奔。一群人,立刻随后,冲入了风雪中。场长在后边大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这个时候,距阿谷和刘成业逃跑已经两个多个小时了。11由联防队成员为主的武装小分队,三天后,在天山里的一条峡谷中,追上了阿谷和刘成业。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主要是因为大雪的原因。行踪被掩埋。只能是走走停停,确定他们的方向。朱全是小分队的成员,队长是保卫科长。但实际上,每一步行动都会和朱全商量。说到底,这件事与朱全关系最大,加上他和场长的关系,可以说整个小分队是在朱全指挥下,展开着追捕行动。追上阿谷和刘成业时,俩人正在一个山洞里歇息。山洞位于陡峭的山壁上,试着进攻了一下,立刻有四个人受了伤。两个人都会用枪,阿谷打过猎,刘成业上过战场,占据这样的地形,别说是二十个人了,就是二百个人想攻上去,都难。刚才只有四个人受伤,全是轻伤。显然也是手下留了情,不想让他们死。凭两个人的枪法,随便可以一枪消灭一个。他们是想用这个办法,把小分队吓退。退不退不说,反正是再让人往上冲,没有人冲了。打过仗,枪子有多厉害,全知道。没被鬼子打死,没被国军打死,能活下来,真是命大福大。这会儿,老婆孩子都有了,再有死的危险,不可能不顾了。科长喊也没有用,都趴在石头后边,不动。看出大家的想法,科长也觉得为这事,有人牺牲不值得。就朝山洞喊起话:“你们被包围了,反抗是没有用的,能放下武器走出来,保证会宽大处理。如果执迷不悟,只能是死路一条。”山洞里有了回答。不是语言,而是一颗子弹。子弹把科长的皮帽子打了个洞。把科长打得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准备枪榴弹,炸他们。”朱全说:“你要干什么?”科长说:“炸死他们。”朱全说:“不行。”科长说:“怎么,你还想让他们活着?”朱全不说话了,看得出,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科长又说:“阿谷是你老婆,可干了这个事,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变了,由夫妻关系变成敌我关系了,她现在和刘成业一样了,也是阶级敌人了。”朱全说:“让他们这样一块死,是成全了他们。不行,我非要亲口问问阿谷,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说着,朱全扔掉了步枪和子弹袋,往山洞方向走。被科长一把拉住说:“你不怕阿谷和刘成业,把你一枪崩了?”朱全没说话,可心里想,没有了阿谷,对他来说,爱也就没有了。没有了爱,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区别。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让阿谷把他打死更好。看朱全主意已定,科长掏出手枪,塞给朱全:“别傻,带上,瞅准机会,把刘成业干掉。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刘成业没有跑掉,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朱全看看科长,想了想,接过了手枪,塞到了口袋里。朱全喊着阿谷的名字往山洞方向走,没有枪声来回答他。过了一会,朱全真的走进了山洞里。在山洞里,朱全说了什么,阿谷和刘成业又说了什么,武装小分队的人没有听到。其实他们也没有想要听到说什么话,一群人真正想听到的是从山洞里传出的枪声。商量好了,只要枪声一响,他们就往山洞里冲。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听到枪声响起,却看到三个人一块走出了洞外。以为把两个人说服了,可以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去了。科长一挥手,正要大叫一声,冲上去收获战果。却听到阿谷大声说:“你们不要动,要抓我们也行,那就先踩着朱全的尸体过来。”原来阿谷一把枪正对着朱全的后脑勺。同时,刘成业的一把枪对着小分队的人。两个人把朱全弄成了人质,要利用朱全冲出武装包围圈,继续逃窜。阿谷对科长说:“十五分钟内,如果小分队的人不从我们眼前消失,那就只能让科长带着朱全的尸体去给场长报告情况了。”二十支枪从不同方向,对准了三个人。只要科长一声命令,逃犯刘成业就会立刻被击毙。但问题是三个人现在纠缠在了一起,实际上变成了一个人,要死同死,要活同活。保卫科长这个时候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总不能一齐开火把三个人一块打死吧。他无法预料带着朱全的尸体去见场长会是什么后果。僵持间,朱全说话了。朱全让科长赶紧带着人离开,产生的一切后果全都由他来负责。既然朱全这么说了,科长也就不再耽误了,赶紧带着追捕小分队赶回了场部,向场长报告情况。不但没有抓到逃犯,还让场长的家人被绑架了。这个追捕结果不能不让场长大为恼火。科长不管怎么辩白也不能让场长原谅,大骂他无能后撤掉了他保卫科长的职务。场长亲自带着更多的人去继续追捕和营救朱全。但在茫茫天山里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上百人,用了一个月时间也没有发现三个人的身影,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次得不偿失的行动。此事被上级主管部门知晓后,给了场长一个失职的党内警告处分。12这里的冬天十分漫长,到了四月份原野上的雪才会开始融化。春天生气勃勃的新气象仍然没有让下野地的人忘记冬天的事。大家凑在一起还是说,那三个人这会儿会成什么样了?一说到这个事,各种说法都会有。有说这么冷的季节,没有房子和火炉和食物他们熬不过去,早就冻成了肉干了。有说阿谷会打猎,去天山里放过羊,有对付恶劣天气的经验,不会冻死也不会饿死,肯定在哪个山窝子里藏着呢。有说两个男人都爱着阿谷,三个人在一起没法过日子,肯定一个会把另一个杀了,而且朱全被杀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阿谷和刘成业是私奔,二对一,朱全不可能有好下场……只是再有趣的话,说多了,也有说够的时候。没有一个谜语,可以不断去猜。猜上一段日子,如果总是没有谜底,大家也就不想猜了。春播开始了,除了冬麦以外,玉米棉花和别的农作物都要赶紧把种子撒进土里,不然的话,到了秋天就会没有一点收成了。这是农场最忙的季节,所有的休息日都取消了。墙上贴着一条大标语,上面写着“大干五十天,打胜春耕春播这一仗”。这个时候,在下野地各处,已经很少会有人说到阿谷朱全和刘成业他们的事了。偶然有谁说,也会说要么三个人都不在了,要么是阿谷和刘成业还活着,朱全肯定是不在了。一个冬天过去了,不见他的影子,实在再找不出他还能活着的理由。所以当那个春天马上要过去的下午,正在干活的人看到了朱全时,无不目瞪口呆。最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朱全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居然会是阿谷。两个人一人骑了一匹马,从南边走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是黄褐色的戈壁滩和起伏的天山。更远处,还有一抹耀眼的雪线在闪动。“刘成业呢?”都问。领导问,组织问,保卫机关问,家人问,身边的同志们问。不管谁问,都是一样的回答:“死了。”“咋死了?”“从山上摔进了雪水河,连尸体都没有找见。”再多问,不说了。老问老不说,也就没有人问了。再说了,两个人都是场长的家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不管谁问,只是例行公事,没有打算追究到底,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场长不管,谁还会管。说来也怪。看到阿谷和朱全回来了,场长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别人问,他从来不问。这个冬天,场长日子不好过。受处分不说,老婆总是哭闹,让他赔弟弟。骂他没本事,弟弟不在了,连个死活都不知。这下好了,朱全回来了,老婆高兴了,他的日子也好过了。该死的死了,该活的还活着。这个结果并不坏,再问那么多,确实没有必要了。夫妻重又回到了那老房子里,什么都在,只是落了层厚厚的土。把尘土扫掉,又开始过日子了。过和下野地别的人家一样的日子。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阿谷不抽烟了。女组长问她:“怎么不抽了?”阿谷说:“女人抽烟,怀上的孩子,会长不好。”说完这个话十个月后,阿谷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朱强。又过了两年,生了个女儿,起名叫朱云。这一年,我也出生了,这是一九五八年。和朱云同一个卫生院出生的,因为同岁,又都是在下野地,就一起上小学中学,直到七十年代末先后考上大学才离开。说到这里,似乎这个故事是真的可以结束了。因为三个人构成的故事,由于刘成业的消失,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这个故事接下来也就不会再有故事。尽管对阿谷和朱全的讲叙,让大家对刘成业掉进了雪水河尸首难见的说法,总是无法完全相信。但刘成业再无踪影的事实,还是让大家认可了刘成业已不存在于世的说法。被革职的保卫科科长曾单独找过朱全,问给他的那把手枪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找机会把刘成业击毙。朱全说:“他们两个人枪都比我玩得好,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别看他比刘成业年轻几岁,可在恢复了强壮又经过了战争磨炼的刘成业跟前,他根本没有一点优势可言。一进到山洞里就被刘成业夺走了手枪。他说:“如果不是老天帮忙,让刘成业和手枪一起坠入了雪水河,我是不可能再带着阿谷回到下野地的。”保卫科长再问朱全:“既然刘成业掉进了雪水河,为什么你们会等到春天才回到下野地?”朱全说:“怕被追上重新抓回去,刘成业非要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实际上我们穿过了整个天山,从北边一直跑到了南边。”又问他:“刘成业手上有枪,你又抢走了他的女人,他怎么会没有一枪把你崩了?”刘成业说:“他把我当成人质,打算真的要是再被追上了,就拿我当保命的交换条件。再说了,他要打死我,阿谷也不让啊。不管怎么说,阿谷是我的老婆,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天,我们是有感情的。”女组长也问过阿谷:“你和朱全都结了婚了,为什么还要再帮助刘成业逃跑?”阿谷说:“刘成业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爱不可能随着他进劳改队就消失。如果当时刘成业被判死刑没有了命,我也肯定就会跟着去了。宣判时我就想如果是死刑立即执行,我就跳进大渠让水淹死。刘成业没有死,我当然也不能死。”女组长说:“这么看来,你和朱全结婚不是真心实意的。”阿谷说:“爱和结婚是两回事。和一个人结婚容易做到,可要把一颗心全都给一个人太难。朱全是个好人,可我不能因为和他结了婚,就把刘成业忘了。更不可能再也不管刘成业了。”女组长说:“那你带着刘成业逃跑时,是不是打算和他永远不分开了,你就没想到这有多危险吗?”阿谷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不能再让刘成业回监狱,再回去,他活不了多久就会死。刘成业也说,他要拼一下,就算是被打死在了逃跑的路上,也比在劳改队被折磨死强。”女组长问:“刘成业真的掉进雪水河淹死了吗?要是没有淹死,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朱全再回下野地了?”阿谷说:“难说,本来我也是打算跟着刘成业一起跳进雪水河去天国相会,可这个时候,我又放不下朱全了。他是个好人。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这个男人给了我的东西,是刘成业没有给我的。对刘成业我已经问心无愧了,同样,我想对朱全也能心安理得。所以,我就和他回到了下野地。”没有人看见在天山里的这个冬天,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听朱全和阿谷他们自己说。你可以不完全相信,但听完了他们讲叙后,你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似乎很合乎情理,找不出有什么破绽。既然无法证实,不如就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吧。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叫刘成业的男人,在一九五五年的冬天,确实是从下野地消失了。既然是真的消失了,那就让这个故事随着他一起消失吧。其实不想消失也不行。时代的浪潮汹涌澎湃,紧随而来的一个个运动把所有的人,不断从一个旋涡卷入另一个旋涡。沉浮之间活下去已经变得很艰难,根本不可能还有谁会在意一个远去的故事和一个消失的人。13一九六五年,我和朱云上小学三年级,我们住在相同的泥土房子里,两家相距有五百米,不同的是,她的母亲放羊,父亲在仓库当保管员。但因为都属于同一个农场,我在大田里干活的父母与他们认识。过了四年级,班里的男同学和女同学就不一起玩了。只知道坐在前排的朱云每次考试都比我分数高,还会跳舞唱歌。妈妈经常在夜里把小木箱放在床上,边做针线活边给我讲故事。她说到过朱云的母亲和父亲,说到了他们不用在大田里干活,是因为他们是场长的亲戚,但没有说到和刘成业相关的故事。前边讲叙的大部分故事,都是我在一九六六年到一九六九年之间了解到的。那三年是我从八岁到十一岁的生长期。还干不了什么事,但耳朵可以听到许多事,眼睛可以看到许多事,并且可以清楚地把它们都记下来了。有一段时间,农场合作社和机关的土墙上,全都贴满了大字报,其中有一半都提到了场长和他家人的名字,同时还第一次看到了刘成业的名字,也就知道了在我还没有出生时,在下野地发生过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回家问母亲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母亲说:“那么多年了,以为都过去了,没有人再说了,怎么又提起来了。”这段日子,母亲给我讲了许多五十年代发生在下野地的事,包括阿谷和刘成业的事。我亲眼看到了场长和家人被批斗。其中一条最大的罪状就是伙同家人,帮助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逃跑。主持批斗会的是那个被革职的保卫科长,他成了造反派的司令。结果是场长被活活打死,朱全的姐姐被逼疯,跳大渠自杀。朱全还活着,可一条腿被打断,成了瘸子。阿谷曾被扒光过衣服,屎尿涂身,让她交代如何带着两个男人在天山里鬼混,还要非逼着她和朱全去把刘成业的尸骨找回来。不让阿谷放羊了,也不让朱全看守仓库了。他们被赶到了生产组里,被监督劳动。因为父母的原因,朱云的日子也不好过。女同学不和她玩,说她是坏人的孩子,和她玩,会把她们也带坏。高年级男同学想学大人的样子,把她在路上拦住,开她的批斗会。她害怕,想跑。他们就扯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扯倒在地上。他们抓起地上泥土,往她身上扔,把她弄得很脏。让她说爸爸妈妈是坏蛋。她不说。他们就用脚踢她。他们看到了我,知道我是她的同班同学,让我也用脚踢她。我不踢。他们就说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和坏人坏事做斗争。不想当胆小鬼,也想成为革命小将。我就走过去,朝着朱云的腿,踢了一下。这件事,过去许多年了,可能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但我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一直想着有个机会,能够对朱云说一声对不起,但却一直没有做到。不是没有机会,缺少的只是承认错误的勇气。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她考上了。考到了北京,还是一所名牌大学。全下野地只有三个人考上了,她是其中一个。去上大学的两天前,在路上遇到她,我向她表示祝贺。这时,我想到了踢过她的事,想跟她说对不起。可是看她的样子,好像把这事忘了。不但没有不理我,还鼓励我:“你作文写得好,再复习一年,你一定也能考上。”本来没有考上,已经不打算考了。听她这么一说,又有些动心了。正想给她说那年踢她腿的事,有几个女同学走过来,喊着她的名字,说要去照相馆照纪念照。她跑向女同学,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我们都年轻,真想说对不起,还是会有机会的。她走后没有几天,遇到她哥哥朱强。他说:“我妹妹有些书,她让我给你。”跟着他,去他家拿书。抱着朱云给的高考复习资料,往家走时,脸上一阵阵发烧。想到这一家人的遭遇,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是的,那十年,我没有干什么坏事,这不能说明什么。假如我正好是成年人,我又会怎么样?会辱骂他们吗,会殴打他们吗?我真的不敢断言,我会不会成为帮凶,或者是凶手?那种情况下,我能踢朱云一脚,就意味着各种可能都会发生。用朱云给的复习资料,第二年我也考上了大学,离开了下野地。我去了南方一所大学。紧接着,就是毕业留城,工作成家,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小学中学同学就失散了,不再来往了。间接或许会知道对方一些消息,但极少再见面。不过,一直记着这个事,在心里边发誓,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老了再见到朱云,也一定要先对她说:“谢谢你了,没有你的那句话和复习资料,我没有今天。”再对她说:“对不起你了,那年你倒在地上,我不该踢你的腿。”是的,只要能熬过那个冬天,都会迎来云开雾散阳光普照。可不知有多少人没有坚持到这一天。最难的那些天里,被打断了腿的朱全对阿谷说:“走吧,跟着姐姐姐夫一块走吧。”阿谷说:“孩子怎么办?”朱全说:“也带上一块走。”阿谷伸手打了朱全一巴掌,说:“你混蛋,孩子们没有做错过什么,要走,也得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再说。”说着,阿谷卷了一根莫合烟抽了起来。从天山深处归来后,阿谷不再抽烟了。可到了一九六八年又重新抽上了。这时,阿谷的身边,除了朱强和朱云外,还有朱全姐姐的两个孩子。此时的阿谷已经三十八岁。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阿谷带着四个孩子,去戈壁滩上打柴火(没有煤,要做饭,要度过寒冷的冬天,没有柴火不行)。一大捆柴火小山一样压在她的背上,让她抬不起头。那段日子,真是困难。没有几家人,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但阿谷没让四个孩子挨过饿。就算是衣服有补丁,也总是干干净净的。记得母亲给我说过,下野地女人中,最会过日子的,就数阿谷了。但母亲也说,是阿谷害了场长一家人。不但是母亲说,下野地好多人都说,没有阿谷干的那件事,场长一家人不会那么惨。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省城,在一家刊物当编辑。把父母也接来了,下野地就很少再回。可对于下野地,一直很惦记。高中时的大部分同学,都在下野地。所以,对下野地的情况并不陌生。场长的两个孩子,在阿谷抚养下,长大成人。老大是女儿,在农场小学当老师,已结婚成家。儿子上了个农业大专,回来后,当上了农场的技术员。朱全一条腿不行,承包了几百亩棉花地,主要靠朱强和阿谷打理。能吃饱穿暖,但不富裕,还住在泥土房子里。朱云在京城上学,毕业后,进了一家科研院所。说是挣些钱后,打算继续读研读博。这些消息,我听了,会高兴,也会惆怅。我知道,当他们一家人到了过年过节,聚到一起时,他们不可能像许多人家一样,充满了欢声笑语,沉浸在幸福中。有些伤痕,时间可以治愈,但有些伤痕,是道永远的疤。如果说,有什么事,终于让我兴奋了。那么我必须说,这个事,就是刘成业的重新出现。14我知道,这个结尾,毫无新意。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许多文学作品里都用过。但不知为什么,我竟十分愿意落入这个俗套。让这熟悉的情节,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被讲叙的故事中,能一次次重现。这是一九八六年八月的一天,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下野地农场场部自由市场的前边。已经年近六十的刘成业从车子里走出来,看到了在墙根处坐了一排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老人。他看出了其中一个是当年的机务队长,还有一个是当年的保卫科长。只是三十二年没有见过面,刘成业已经不可能喊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同样他们看到的刘成业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老者(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墨镜,早就没有了当年那个刘成业的半点痕迹)。刘成业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是谁(如果说了,他们肯定会睁大了惊愕的眼睛,用无法相信的目光打量他),因为,他这时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阿谷和朱全。没有太费事,就找到了阿谷和朱全。他们还是住在老地方(房子虽然经过了翻新改造,但仍然是红砖地基和黄土泥墙)。房门打开,阿谷和朱全走出来。刘成业摘掉墨镜,看着阿谷和朱全笑。可阿谷和朱全却有些发呆。显然两人都没有认出眼前这个人是谁。刘成业说:“阿谷,朱全,我是刘成业呀。三十二年前是你们救了我,把我送了出去。”说实话,要是在街上偶然遇上,刘成业也不可能会认出阿谷和朱全,岁月如刀,三十二年足以把一个人雕刻成另一种样子。三个人抱在一起,顿时放声大哭起来(肯定是想到了共同经历的往事,包括各自经历的不同往事)。哭声引来了别的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同龄人。所以,到天色黄昏时,整个下野地农场都知道了,那个消失了的刘成业又出现了。进到山洞里的朱全,劝说阿谷和刘成业不成,反而被阿谷说服,把刘成业送出边境。阿谷说只有刘成业自由了,她才可以和朱全安心过日子,让朱全再次相信了她。三个人用计,摆脱追捕,凭着三匹马三杆枪,靠打猎睡山洞,一直从天山跑到了昆仑山。确实有一次刘成业掉进了雪水河,但没有被冲走淹死,是朱全跳进去把他拉了出来。正是朱全的这个举动,让阿谷改变了与刘成业一起逃到国外的想法。那里有大段的边境线无人看守,可以顺利进入巴基斯坦。本来进入苏联更容易,但当时两国还处在蜜月期,跑过去后也会被遣返回国,这么一来,刘成业不敢冒这个险。阿谷告诉刘成业不能跟他走了,还要和朱全把日子过下去。刘成业提议阿谷和朱全和他一块出国,并继续做夫妻。但两个人都不愿意离开伟大的祖国。刘成业没有办法只好不停地朝他们说着谢谢说着再见,挥手告别,直到谁也看不见谁了。会说英语的他找到了美国大使馆讲述了自己的境况后,获得了帮助。先是投奔到了台湾的哥哥处,在那里靠经商慢慢有了积累(家族的遗传让他具有这方面的天赋),后来又到了美国的加利福尼亚,买了一座农场,有了上千亩的土地。有了妻子和孩子也有了巨额财富,可在他的心里边从来没忘记过阿谷和朱全,早想回去找他们,可是不敢回也没法回(中美到了一九七九年才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一直等到了中国的改革开放,有了准确的消息说像他这样的人,回到国内不但不会被重新抓捕入狱,还会当作贵宾来对待,才动身坐上飞机回到了祖国。这天太阳落山后,在下野地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阿谷和朱全与从美国来的富豪刘成业,在吃过了简单的饭菜后,开始了他们分别三十二年后的畅谈。刘成业像听天书一样,听阿谷和朱全讲叙了在他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陷入了巨大的悲愤中。想象过在他离开后,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事情的真相会残酷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表达他的心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伸出两只手,把阿谷和朱全拉到了他的身边,用胳膊把他们紧紧地搂在自己的胸膛里。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阿谷和朱全,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了,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补偿你们为我付出的代价。他对阿谷和朱全说:“你们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亲人,这个家和亲人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走吧,跟着我去那个家看看住住,我想,你们一定会喜欢的。”据我所知,当年阿谷和朱全包括他们的四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姐姐和场长的)都去了美国,他们中有的去了以后,就在那里工作或读书了。比如说朱云就进入了斯坦福大学读博士,场长的女儿和儿子选择了定居,并帮助刘成业管理农场的生产和销售。刘成业住的别墅旁边,还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刘成业把房门的钥匙给了他们,说这是他们一个新的家。那一年,下野地的人,都以为阿谷和朱全还有朱强到了美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他们不但回来了,还盖了一座新的房子。刘成业给了建房子的大部分资金。他说:“这也是我的家。”在刘成业的帮助下,阿谷家还购买了大型的农业生产机械,不但承包了更多的土地,还连年取得大丰收。成了下野地最富裕的农户。不过,因为有绿卡,每年他们会去美国住一段日子。每年刘成业也会回下野地住一段时间。他们这种情况的,到现在为止,在下野地,也是唯一的一户。这个故事说到这里,真的是可以结束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想不用说,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图片来源:pexels.com连载完原文刊于《中国作家》文学版2018年第5期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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