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韩少功韩少功·何立伟·舒寒冰:评胡竹峰|天涯·新刊

本期的“作家立场”推出了青年作家胡竹峰的散文小辑《中国文章》。胡竹峰近年来颇受好评,其文古意盎然,格调雅致,上承明清小品文和五四遗韵,具有较强的辨识度,被认为是“一种重建中国文章之审美传统的可贵立言”。文章配发韩少功、何立伟、舒寒冰等作家的
原标题:韩少功·何立伟·舒寒冰:评胡竹峰|天涯·新刊本期的“作家立场”推出了青年作家胡竹峰的散文小辑《中国文章》。胡竹峰近年来颇受好评,其文古意盎然,格调雅致,上承明清小品文和五四遗韵,具有较强的辨识度,被认为是“一种重建中国文章之审美传统的可贵立言”。文章配发韩少功、何立伟、舒寒冰等作家的评论,被寄予厚望。今日推送韩少功、何立伟、舒寒冰三位的评论,以飨读者。我读胡竹峰韩少功对待桌上一盘菜,可用化学家的态度,检测其钙铁锌硒;也可用美食家的态度,评品其形色香味。西方的文学批评传统颇有点像前者,说观念,说技术,说规律性,说流派和主义,从亚里士多德一路下来多是这类招式,一直到现代中国文科院系的几乎全盘照搬。比较而言,中国古代批评家则多是感觉重于逻辑,综合重于分析,审美重于公理,见诸七零八落的微观型诗论、文论、点评、眉批等。前辈们似乎乐于点打和游击,说气,说神,说意,说味,说境,说韵,像王国维谈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就没法纳入西方各种主义的框架。即便最有体系模样的《文心雕龙》,也离欧式公理化标尺太远。两种传统各有得失,好比钙铁锌硒是要的,形色香味也是要的。两者可互为补充和照应。只是当下批评界大多对本土传统资源盲目已久,偏见已深,汲收太少,实为一大遗憾。以至很多科班才子眼下的拿手好戏,不过是操几枚时髦的主义标签治天下,却一不小心就把狗屎混同佳肴——这也难怪,谁说狗屎里就不能淘出一点钙铁锌硒?你能说他们的化学分子式毫无道理?西方的东西要好好学,要好好用,这是对的。但如果因此而丢弃自家审美传统,则未免可惜。不少人脑袋西化,或自以为肩膀上有了个西化脑袋,其实洋文半生不熟,原著更没读过几本,只是从译著里贩来几枚标签,在作家们额上贴来贴去,差不多是专营文化洋包装进口。一个女作家出了作品,往往要给她贴个标签“女权主义”。她的女权在哪里?骂骂男人就一定是女权?一个作家写了荒诞,往往也要给他贴个标签“荒诞派”。他的荒诞与鲁迅的、蒲松龄的、《山海经》的可有区别?到底是好荒诞还是坏荒诞、真荒诞还是伪荒诞、精荒诞还是粗荒诞、洋荒诞还是土荒诞……是否也值得说说?“主义”通常是个大口袋,滥用就是无用。谁写了社会现实,就鉴之为“现实主义”,其实神话和寓言里也少不了现实元素。谁要是写到社会阴暗面,就鉴之为“批判现实主义”,其实作家笔下很难没有一点不平之鸣。更懒惰、更廉价、更可乐的说辞是“新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一类。须知这世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拦也拦不住,谁想不新都不行,谁想写出文学中的高仿古董都不大可能。一个“新”字能说明什么?我们夸一场球赛,夸一个脸蛋,夸一棵树,夸一桌菜……夸上一个“新”字就算高明?这些东西“新”不“新”的又如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竹峰是可贵的异类,其写作是我期待已久的一种勇敢尝试,一种重建中国文章之审美传统的可贵立言。他志在传承本土遗产,另辟批评新局,谈墨趣,谈韵致,谈风骨,谈意境,在精微处看智慧,在总体上见心性,对中国文学批评的实践和理论别有深刻体会,给我们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新的方法。竹峰还由文及人,由人及人境与人生,遍及草木虫鱼、日月山川、衣食住行、天道人心,于字里行间重申“功夫在诗外”(陆游语)的文学观,包括体悟“大块假我以文章”(李白语)之浩瀚古意和美意——不失为文章之道的又一要旨。写法就是活法——这与西方人说的“文学即人学”几乎异曲同工。中国先贤从来就主张“文与人一”,于是他们相信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作者们活出来的,不过是一种生活态度、生活方式、生活环境、生活经验与感受的自然留痕,因此各种笔墨不是血管里流出来的血,就是水管里流出来的水(鲁迅语)。这与西方上个世纪新批评主义的文本论,即封闭性的文本崇拜和文本折腾,同样拉开了足够距离。顺祝竹峰一再活出回肠荡气的精彩文章。韩少功,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马桥词典》《山南水北》《日夜书》等多部。锦绣文章何立伟竹峰是安徽人。安徽是有文脉的,出了清代文坛最大的散文流派桐城派。方苞《狱中杂记》、姚鼐《登泰山记》等等,文风影响至今。民国有陈独秀、胡适,更了不得,那是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发起人、领袖级人物,文章影响了一个时代,我们现在写白话文基本就是从他们和那个时代开始的。文脉在一个地方往往有延续,这种延续,在一个年轻作家身上得到了好的体现。读竹峰的文章的时候,我从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高兴中国文章的文脉,在今天有正道传承。竹峰的文章有一种无古无今的东西,这是一种美妙的阅读体验。通过他的书写,能在今天这个时代,体会到古代文人对文章的态度、生活的态度、审美的态度、日常行止的态度。这种态度既属于古人,也属于今人。所以好的书写态度是无古无今的。那天见面高兴,吃饭前特意画了两幅画送给他。一幅画是一只老鼠在书匣上面啃书,我写“竹峰属鼠,又好读书,因作老鼠啃书图把赠也”,题款是“好书宜细啃”。竹峰就是一只可爱的老鼠,在慢慢细啃好书。竹峰有本书叫《民国的腔调》,我特别喜欢这个书名。所以画了一幅“民国样范”的画,心里想象的是鲁迅,但只画了眉毛和胡子,眉毛胡子一把抓,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样范”是湖南方言,就是模样的意思。题小款:“竹峰小兄有民国腔调大著,吾据此作小图,以呼应耳。”都是给量身定制的,礼轻情意重,算是一种相惜吧。竹峰喜欢庄子,说司马迁是中国第一个小说家等等,他这些喜好、选择、标准,包括结论,我非常欣赏。他读鲁迅的文章,首先最喜欢的是他的序跋。鲁迅的序跋确实精彩至极,甚至比正文还好看。中国古代文人,序跋写得非常漂亮,有一种很随意的驾驭。好东西都是放松的,放松的状态下才有神来之笔,紧张不可能有,端起来更不可能有。我觉得竹峰的修养非常好,看他读很多的经典都是一读再读,而且是深读,读出来的东西有自己的理解和体悟,然后化为书写实践。竹峰还谈碑帖、书法,这些姊妹艺术上的道理,和写文章是一回事,当用审美的眼光去打量任何一个艺术门类的时候,其实都是一致的。中国的书法、中国的文章,留白、浓淡、疏密,道理都一样。竹峰说读鲁迅的小说之前,最好是先读一读鲁迅的传记,因为身世是文章的底色。这是真正的解人之语,读书读通了。了解这个人,回过头再看他的文章,你就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最近重读《从文自传》,为的是对沈先生的小说有更深的理解,我要重温一下他的作品。所以,竹峰在读书的时候,非常有自己的心得,这种心得不受外来影响,都是基于自己的审美判断。真是少年老成。竹峰提到中国文章要有墨趣。墨趣是什么?齐白石的虾子,他的笔墨把虾子的那种透明感表现得特别的精彩到位,充满可以反复把玩的笔墨趣味,这种修炼,不是一般人可以超越的。现在的大多数文章没有墨趣,写文章的人不知道语言可以像笔墨一样出彩,不知道语言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生动、叫生香。我觉得好的绘画、好的书法必须有两股气,一种是才子气,才子气是先天的;还有一种是后天的,叫书卷气,也就是文气,就是修养。才子气决定个性和辨识度,书卷气决定厚度和深度。胸无点墨不可能作出好画写出好字。有了这两股气息,无论是在书法、绘画,还是写作,都会不俗,有品位、有品相。竹峰有些文章,真是好,极具神韵,见文章之美,才子气与书卷气共存。他把握文字、语句都非常准。好文章有娓娓的从容的语气。他能有这种从容自信,又产生这样一种语气,大不容易。现在很多文章,基本没有语气。好的文章就是聊天。聊天用得着急迫吗?聊天才有一种亲切的语气。聊天有的,写文章为何没有了呢?何立伟,作家,现居长沙。主要著作有《白色鸟》《小城无故事》《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等。翠峰竹影舒寒冰和竹峰相识已经十年。其人品相好,我喜欢他长发、穿灰黑色麻布满大襟褂子的模样,风雅通透,骨子散发着古意。我喜欢国画,在书房里看,在电视上看,在大厅里看,在天地间看,看着看着,两眼恍惚,那山水中,飘出一个人来,衣袂飘飘,远远地喊我,那人就是竹峰。竹峰出自乡野,却修得一身贵气。他戏言希望我将他变形到小说中,做一个打家劫舍的盗匪或者青皮白眼的无赖。哪怕使出乾坤大挪移的功夫,也只能把他变成一个垂杨系马的公子或者西风残照的贵族。竹峰曾带我周游他的故园,他祖父坟茔前方,有一座笔架山,清奇孤秀,他是得了些山水之灵气的。2009年,我们徒步过一条隧道,从光明走向光明,中间穿越长长的黑暗,走上百米之高的大桥,青山矮,白云低,脚下烟村如画,眼前天堑通途,难免意气风发,我看到竹峰的气象,是未来中国的大文人。事后,我做了一首诗:彩虹的兄弟/时光的跑道/太阳屏住呼吸/月亮憋足了劲/星星和甲壳虫/蹬直了后退/我听到神摇着风旗/在空中喊:预备/——跑!现在看来,在以神为裁判的文学赛道上,竹峰已成为长跑的宿将。那次,竹峰写了篇文章《黑黑黑》,其中有这样的句子:走进黑色中……只剩下黑,无边的黑,寂寞的黑……整个世界只剩:黑黑黑……这些年,竹峰以鸟羽为笔,以月光为墨,在古丝绸上写下许多明丽的华章,成为当下中国文章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多年前那条长长的黑暗的隧道,成为文学旅程中的一个隐喻。有一年,我陪竹峰游览故乡山水。拍照时,身子向后靠了靠,似乎要将自己刻进悬崖,似乎要回到瀑布中。他背靠天峡,俨然一只照影悬崖的飞鸟,一条纵浪飞瀑的游鱼。天峡者,天下也。竹峰回乡,常住我家。松花居俨若微型图书馆,他端坐其中仿佛青年版博尔赫斯。他在松花居写了很多文章,有时一晚两篇。闲饮茶,十指不闲,谈笑间华章已就。键盘跑马的本领令人望尘莫及。竹峰的著作已经占据了我书房显眼的一格。从早期台湾版的《空杯集》,到后来引起广泛认同的《民国的腔调》,从人间烟火《衣饭书》,到纸上氤氲《中国文章》,十来本书我几乎一篇不落地读了,很多文章还是第一读者。从他的文字里,我读出行云流水,也读出苦心孤诣,读出了碧波微澜,也读出了静水深流。2012年,我在《墨团花册》序言中写道:竹峰与其文字的意义在于提示人们,可以如此优雅、精致、唯美、空灵地生活着,细细欣赏宇宙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努力挣脱现实的羁绊,回归心灵的高贵与自由。竹峰的文章,有秋水之美,意义在于写出了当下之无,无中生有。竹峰写饮食文章,食客看了流口水,结集出版,其名《不知味集》,我看了忍不住扑哧一笑。他又写喝茶,茶客读了口舌生津,结集出版,其名《闲饮茶》,我看了又忍不住扑哧一笑。说不定哪天他又要写一本饮酒之书,我看了又会忍不住扑哧一笑。竹峰清淡饮食,清闲饮茶,清心饮酒,他是清净之人,净生静,静生虚,虚生文,文生道,十年来,以求中国文章之道。我笑他清心寡欲,辜负大好春光。竹峰为人特立独行,入世而不入俗,谦和而不谦卑,温顺的皮子下有傲骨有坦荡,会当面指出朋友的问题。想起某年夏天夜宿乐诚寺。客房建在大雄宝殿之下,我二人窃窃私语半夜,天地文章、饮食男女。天明,竹峰说:佛门圣地,说了一夜闲话,大不敬啊。我说:佛祖在上,凡夫在下,无妨。十年恍惚,朋友情浓。2018年春节前,竹峰要我给他写春联,我作了一副:春风骀荡千寻竹,丽日煊煌万丈峰。竹峰的名字好,翠峰竹影,像其人,也像其文。舒寒冰,作家,现居安徽岳西。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纸房子》、小说集《归无计》等。点击封面图片购买《中国文章》,亦可在当当、亚马逊等网站购买。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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