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class什么意思谁能抵挡柳如是的诱惑?

明崇祯十三年庚辰 (1640) 仲冬,柳如是 (1618–1664) 访钱谦益(牧斋,1582–1664)于江苏常熟虞山半野堂。半年之后,钱柳结褵于茸城舟中。柳随钱返常熟,钱为筑绛云楼于半野堂后,乃称柳夫人。嫁入钱门,柳氏结束将近十年的飘泊
原标题:谁能抵挡柳如是的诱惑?明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仲冬,柳如是(1618–1664)访钱谦益(牧斋,1582–1664)于江苏常熟虞山半野堂。半年之后,钱柳结褵于茸城舟中。柳随钱返常熟,钱为筑绛云楼于半野堂后,乃称柳夫人。嫁入钱门,柳氏结束将近十年的飘泊生涯。前此,柳如是飘泊无定,迁转在吴越之间,直至虞山钱谦益之访,始寻得一生之归宿。其时,柳如是乃远近闻名的一代才妓,「从良」前在一艘画舫上不断移徙,目的,是寻觅一个可托付终身的男人。看来,柳如是较诸当时别的女性(如名媛闺秀),似乎拥有较多的自由,可以选择往来的方向、托身的对象。究其实,这自由与特权,却是丧失了正常社会身份地位始能获得的——柳如是是一妓女,寄身、活动于正常社会、道德、伦理价值体系的缝隙中。而且这一艘画舫,是无法自给自足的,每隔一段日子,它必须靠岸——靠近、进入男性主宰的世界——始能获得赖以存活的资源与补给。这船,不事生产,它与世界交易的,是欲望(desire),这欲望就是柳如是。这艘画舫,几乎可以视作柳如是的隐喻(metaphor)。而它在水中漂移时,是JohnBerger所谓男性观看中的「景观」(asight)吗?若然,它的身份构成,来自于它己身的「观察者」(surveyor),而这「观察者」,又是一个「被观察者」(surveyed)。Berger说:「女性自身的观察者是男性,而被观察者为女性。因此,她把自己变作对象——而且是一个极特殊的视觉对象:景观。」在这样的理论导引下,我们会看到,西方裸体画中,裸女惯常以温顺或诱惑的目光睇视着画框外的观者(画像可能的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买家)。这个看法,或可为我们提供思考柳如是现象的一个起点,但柳如是牵动的欲望纠结、权力运作,实则远远超过这种稍嫌简略的「观看之道」。柳如是可以裸露身体,向观者投以温顺或诱惑的秋波,但这屈从的行为同时也为她攫取得操弄男性欲望的权力。柳如是是一个有情无情似真似假的颠覆。她偶尔「着男子服」,无视传统礼教对女性「性别」服饰的规范(而且,还习武,有侠义之气)。除了姿容绝世外,柳氏「词翰倾一时」,擅长诗词书画,富学识,精音律,通禅理。她与当时江南各地著名文士过从甚密,数载以前,云间陈子龙(1608–1647)即与柳有过一段短暂但炽烈的爱情。不妨说,在当时构成一个文士身份的种种条件,柳几乎都具备。后来钱谦益有时称柳为「柳儒士」(柳如是的谐音),戏谑而外,不无道理,柳氏拥有的「文化资本」(culturalcapital)确实不亚于(甚或多于)男性文士。就某一意义而言,当时众多才人学士之所以倾慕于柳氏,是因为在柳氏身上看出某种自己,是自我认同(self-identification)的结果;而柳氏所拥有的,甚或多于自己,于是出于对己身「匮乏」的焦虑,更渴望着柳如是。柳如是是一个「景观」,又大于、逸出于一个「景观」。欲望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是无穷尽的,难以厌足,方死方生,连圣人都只能以「节」、「寡」规训,知道不能「绝」。我们回到庚辰十一月,柳如是拜谒钱谦益那一天的现场吧。据钱氏门人顾苓(1626–1685以后)的记载:庚辰冬,〔柳〕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鞵,着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谓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耑国士名姝之目。在这描述中,柳如是乘的是「扁舟」,小船,意味着柳如是离开了她的画舫、她掌控的资产、仆从、熟悉的环境,果毅地、神情潇洒地趋赴半野堂。(历史学家却可能会败兴地告诉我们,城里的水道,一艘画舫无法通过。此待考。)柳如是向钱谦益献上一首诗,目的,是要奉承、诱惑他。此后半年,《东山酬和集》刊刻行世,集内收入钱柳及钱之友人、门人唱和之诗文。《东山酬和集》是钱柳的爱情结晶品,也是一本欲望之书,镌刻着钱柳环绕着爱欲的相互建构(inter-subjectiveconstitution),也见证着诗歌的语言、书写行为在这段情感结构(structureoffeeling)中所扮演的意味深长的角色。下文探论《东山酬和集》中二组最富诱惑、情色意味的唱和诗(也是集中钱柳第一组和最后一组赠答诗),观看钱柳如何在情色的机制及「赠答」的互动结构中展露、建构各自的主体性;复次,论述《东山酬和集》的权力形构(configuration),以及是书在晚明「情观」(cultoflove)文化及文化生产场域中的意义。诱惑的艺术,才色艺的诱惑柳如是初呈钱谦益诗如下:庚辰仲冬访牧翁于半野堂,奉赠长句河东柳是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澹黯,千行墨妙破冥蒙。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诱惑,以身体,以诗的语言,对情爱来说,再妥贴不过。以诗呈赠,又是拜谒名人惯常的做法。诗,在这个场合出现,名正言顺。七律的空间比绝句大,也容易写得比较工稳。柳如是必须找到一个如律诗的构体一般,绝对稳当的结构与意韵靠近钱谦益。于是,起句便拈出钱氏的声誉,将他比作东汉学者马融。夸赞钱氏学问渊博是字面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挑拨钱氏不覊的一面。史传中马融的形象: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要钱氏接受自己,「入其室」,要他「不拘儒者之节」,不顾忌「前授生徒,后列女乐」。柳如是就是「女乐」。用上「汉扶风」之典,柳氏轻而易举就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立身之地。紧接着夸赞钱氏在佛学上的「妙理玄规」,那是连马融都没有的,夸赏之辞,落实到钱氏自负之处。马融一典,援藉古代人物以喻钱;虚,说钱氏的「妙理玄规」,实,分别布置在诗的首二句——钱氏会点头,欣然称妙,然后,抬头端视柳氏。靠近他,用官感(senses),然后,靠近他的身体。体温。室外是十一月的虞山,寒冷黯澹,而室内,茶香满溢。冬日里奉的茶自然是温润的,一室之内,钱柳共尝着这茶,在愉悦的嗅觉和味觉中,在端着茶杯的触感中,这茶味茶香,就有了肌肤柔腻的质感了。少了戒备,钱氏心神摇醉起来。「千行墨妙破冥蒙」,是夸奖钱氏的著作或书迹。然而,更值得玩味的,是二人观看这「墨妙」的位置。钱谦益和柳如是并肩看壁上挂着的条幅?这意味着二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对方,然后并肩站着。抑或是柳如是站在钱谦益身旁,低着头看钱氏在案上作书?抑或是柳氏接过钱氏手里的书迹观看?即便是二人端坐着看,都会下意识地挪动过身体,眼神瞬间接触。这种种都有可能,都意味着二人的身体接近了,即便是不动。接着一联,进一步煽动「风流」的「因缘」。业力。钱氏是虔诚的佛教徒,柳如是「在」字说得笃定坚决,彷彿二人的因缘宿命早定。这因缘论如何抗拒?何况有色。「风流」一语,继续驯服钱谦益。东晋谢安称「风流宰相」,而钱谦益在当世不亦有「风流教主」之名?风流韵事与钱氏东林党魁、文坛宗匠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晚明之世可以这样。最后两句,柳氏坦言愿意跟随钱氏,而且不是像「御李」般晚辈追随前辈的意思,而是像「东山妓」那样托身事主。谢安隐居东山,每游赏,必携妓以从,后「东山再起」,建勋业伟绩。时钱氏正失意于官场,蛰居乡间,但东山复出之念无一日或已。柳氏用东山一典奉承钱氏,又自愿委身为东山之妓,与钱氏缔结「因缘」。这样美好的诱惑,钱氏能抵挡得了?其时,钱谦益六十岁。人间爱晚晴。钱谦益用韵奉答,其诗如后:柳如是过访山堂,枉诗见赠,语特庄雅,輙次来韵奉荅牧翁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枉自梦刀思燕婉,还将抟土问鸿蒙(太白〈乐府〉诗云:「女娲戏黄土,团作下愚人。散作六合间,蒙蒙若沙尘。」)。霑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河中之水歌〉云:「平头奴子擎履箱。」)。钱谦益和诗题中谓柳之原唱「语特庄雅」,无非是制造一个体面的回应借口罢了。柳诗末二句说得决断,钱诗「奉答」,亦回得老辣,字面背后,且活色生香。起二句用西汉卓文君典,化用《西京杂记》文辞:「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此处「放诞风流」云云,钱诗化作首句。钱诗次句述柳氏「脸际」、「眉间」的姿色,然若与原典合读,则知还暗藏着「肌肤柔滑如脂」一句。一开始,钱氏就想象着柳氏的肌肤了。卓文君「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柳氏此际,不亦如是?究其实,钱柳唱和之诗,就是在「越礼」与「语特庄雅」两端的罅隙中流连晃荡。颔联「枉自」一句,用「梦刀」之典,其意来自唐代元稹〈寄赠薛涛〉诗: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词客多停笔,箇箇公侯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火,菖蒲花发五云高。薛涛乃唐代名妓,有文才,能诗,柳如是则当代风流佳丽,亦以才艺见称,钱氏的联想是恰当的。句谓柳氏倾慕者如云,以得亲近为幸,即元稹「纷纷词客多停笔,箇箇公侯欲梦刀」之意。元稹诗第二句「文君与薛涛」并举,钱氏起联用卓文君典,颔联用薛涛典,灵感许是来自〈寄赠薛涛〉。钱诗首二句有「肌肤柔滑如脂」的潜文本(sub-text),颔联用「梦刀」一典,想象联系到元稹寄赠薛涛诗,「肌肤」的意象又浮现了。元稹诗起联说:「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钱氏化用之,仍然幻想着柳如是的身体,肌肤如「锦江滑腻」。「还将」一句,钱氏自注,用李白〈乐府〉诗,暗指柳如是佻脱的性格、美色足可以蛊惑世人,倾城倾国。钱氏却在接着的颈联表示,众人皆醉我独醒,故意先退后一步,保持距离,然后再逼近柳氏。颈联「霑花」、「折柳」二句,分用二典。「霑花」句,用「天女散花」意。佛经载,维摩诘室上天女以天花散诸菩萨、大弟子身上,至菩萨身上即皆堕落,至弟子身上黏着不堕,以弟子起分别心,结习未尽故然。钱诗说「何曾染」,即谓未为如天女天花般美好的柳如是所迷惑。然而,钱氏在对句中却又用了唐韩翊旧事。上一句把柳如是推开,这里又把柳氏拉回来。唐孟棨《本事诗》载:翊有宠姬柳氏,翊成名,从辟淄、青,置之都下。数岁,寄诗曰:「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复书答诗曰:「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原典中韩翊以柳氏已为他人所「折」为恨,不复爱恋。钱诗却是反其意而用之,意谓柳如是艺妓出身,以前风月之事自多,但他不以为嫌,「折」了眼前之「柳」,亦一雄举也。钱诗结联亦藏二典故。李商隐〈代应〉诗云:「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谁与王昌报消息,尽知三十六鸳鸯。」王昌于史上事迹不显,只因姿仪俊美为人叹赏,唐诗中屡及之,变成女子如意郎君的借代(stockimage)。钱句用〈代应〉诗意,但以「但似」一语领起,是否表示犹疑之意?抑或其事尚有障碍?从〈代应〉诗接着一句「三十六鸳鸯」的意象可知,钱氏已表示愿意和柳氏结为鸳鸯佳侣了。诗的结句用《乐府诗集》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意,钱氏已引「平头奴子擎履箱」一句为诗注。〈河中之水歌〉全诗如下: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首句「河中之水向东流」恰好藏有柳氏「河东」之名,钱氏用此诗,可谓巧妙。钱诗前面一句原典中有「隔得卢家白玉堂」,此句所用之典亦咏及「卢家兰室」,意象相呼应。李商隐及萧衍二诗合观并读,可知此中「消息」大好,柳如是的「平头奴子」大可准备把她的「履箱」搬进钱家去了。(本文节选自牛津大学出版社刊行严志雄教授所著《牧斋初论集:诗文、生命、身后名》一书中“情欲的诗学——钱谦益、柳如是《东山酬和集》窥探”专章,因篇幅所限,删去所有注释,敬请各位读者谅解)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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