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烦恼第一季我们是同性家庭养大的孩子,成长的烦恼一点也不少|VICE

胡文燕 ▼ 和异性恋家庭一样,同性恋家庭有各自的幸与不幸。2013年,法国同性婚姻法艰难通过。在同性恋家庭长大的小孩被时代推到台前。正常的特殊人,还是特殊的正常人?我们找到三个成年小孩,请他们谈谈自己的家庭和成长。 “我一直知道她们是
原标题:我们是同性家庭养大的孩子,成长的烦恼一点也不少|VICE胡文燕▼和异性恋家庭一样,同性恋家庭有各自的幸与不幸。2013年,法国同性婚姻法艰难通过。在同性恋家庭长大的小孩被时代推到台前。正常的特殊人,还是特殊的正常人?我们找到三个成年小孩,请他们谈谈自己的家庭和成长。“我一直知道她们是同性恋”ModeleneDaniel,23岁,奥尔良(Orléan)长大,目前在巴黎读书昨晚,我又做噩梦。刚搬家,邀请朋友来庆祝。一些不认识的人也来了,我想赶他们走。这时家里突然被淹,我在水中苦苦挣扎。童年发小要揪我出来,但没成功。我动不了,只隐约看到远处有座桥。后来我又被追杀,三个男的把我从六楼推了下去。其实我现在很幸福。只是晚上,我会焦躁,做噩梦,不是海啸来了,便是被恐龙追杀,总有些史前记忆出现。或所有人都死去,或世界末日来临。我像个必定会牺牲的烈士。妈妈说,我没打破内心的“魔咒”。来法国之前,我的童年该是很悲惨。1我叫ModeleneDaniel,今年23岁,在海地一个小村子出生,是黑人。目前我在巴黎排名第三的摄影学校——Penninghen读二年级,希望以后能做艺术总监这类工作。我的亲生父母很穷,一辈子共生了7个小孩。我两岁时被送到了孤儿院。四岁半时,我来到法国,在巴黎南边城市——奥尔良附近的小镇生活。这年龄有点大了,一般来说,小孩越小,对收养越好。我妈叫CatherineDaniel,是个全科医生,自己开诊所。她决定收养我时,没找到理想的人生伴侣,还是单身。就算单身,她也要养孩子。收养小孩程序特别漫长,至少两年。我来到一年前,她认识了在药企工作的ValérieRaoul,当时俩人一起去机场接我回家。我管两人都叫妈。现在她们住在奥尔良市中心,家里条件不错,有花园和车库,活得特小资,打开冰箱,看到的全是一摞摞有机食材。我有两个弟弟——Roger和Kenson,一个17岁,一个14岁。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海地裔。家人从来没有向我隐瞒什么,我一直知道她们是同性恋。但初中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家庭跟别人不一样。有次我去给好朋友过生日,Catherine和Valérie两人同来接我,我跟小伙伴们说,“太棒了,我妈妈们来接我了”。“什么?你的妈妈…...们……”“是啊。她们是同性恋。”第二天,班里炸开了锅,大家说我妈妈们是巫婆。我怎能任由他们胡言乱语,就跟他们讲道理,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不够聪明,是你们什么都不懂,是你们想法太过时,是你们需要改变”。我从小很凶,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妈妈们”这个称呼同社会惯常叫法不符。仅一个词语,便能产生惊悚效果。听到同性恋“结婚”这个词,法国很多天主教徒都疯掉了。但人家又不是去教堂结婚,只是去市政府登记。2013年法国同性婚姻法通过那会儿,很多人带着小孩,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孩子们喊着“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想想挺恐怖的。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总会好难。我不明白,这些人凭什么会说我们如同动物,生活不道德。我的妈妈们不是故意变成拉拉的,她们生来如此,没得选。2Catherine大一点,今年60了吧,Valérie大概55岁。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不太喜欢讲自己的确切年龄。她们的恋爱经历,特别可爱。那个年代,没什么交友软件,只有些类似的专门报刊。Valérie便在这样一份报纸上刊登启事,寻找朋友,后来也收到很多人的来信。Catherine寄信时,有些晚了,本来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没想到Valérie特别喜欢最后这封来信,希望见她。两人约在巴黎一家亚洲餐馆,一见钟情。她们可低调了,在大街上,也不怎么牵手。两人不是挑衅世俗的人,只想过正常的生活,简单便好。2013年同性婚姻法通过时,她们还是决定站出来,参加了国民议会的辩论和听证,在电视上公开露面,希望大家明白,我们都是正常人,我们很幸福,我们不是神经病。我们姐弟每人都有个教父。但我跟自个儿的教父不熟,反而和我弟的教父Jacques很好。17岁我来巴黎读书,Jacques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们分享了很多东西,彼此信任。他带我下馆子,去剧院看戏,像一个父亲一样照看我。我自己找到了父亲的参照角色。今年Catherine和Valérie在老家布列塔尼举行婚礼,也是Jacques开车从巴黎把我捎带过去的。在夫妻关系中,一般会有一人个性强一点,另一个则相对弱一点。我妈妈们的角色分配挺好的,Catherine对小孩严厉一些,因为她当医生,要做决策,是那个会对我们说不的家长,而Valérie就是那种,因为另一个妈妈说不了,那就不要做喽。她们很溺爱小孩。我要什么,她们就会给什么,每天喊我,也是宝贝来,宝贝去的。但这俩人对我要求又特别严格。我天生有拼写障碍,每次做听写练习,都是倒数第一,从学校跌跌绊绊走到现在,挺不容易。上中学时,有一年我考得不咋地,但不是倒数,还是中游水平,她们竟让我留级。还有,每晚我必须11点前回家。现在她们也不让我在家抽烟。哎,我一23岁的人了,还要等着她们睡下,在家偷偷摸摸抽。但谁让我是老大,不能犯错,总要做到最好。俩弟弟跟我相比,要皮好多,可妈妈们都会由着他们。不过,弟弟们肯定不会像我一样,读这么多书啦。她们的教育方法其实很有效。以后我有了小孩,也会很严。他们想要什么,就会给他们什么,但得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成绩好了,在生活和工作中,想干嘛就干嘛。顺便说一句,如果小孩是同性恋,我无所谓的。3刚到法国,我不会讲话,公立学校不收我。在乡下,黑人不常见,那校长害怕我吓着其他小孩。我只能去了一所私立天主学校。这校长人特别好,虽然信天主教,但挺开放。她知道我家的情况,说没问题。刚上学,我和其他小朋友一块玩,听不懂便咬人。校长说咬人是不对的,但我听不懂嘛,她看着我,咬了下我的胳膊,让我知道这很疼,不能再咬人了。遇到这样的老师,是我的幸运。小时候,我觉得宗教便是爱人,并帮助他人,因此信仰天主教,还挺虔诚。后来一些宗教团体游行反对同性婚姻法,对我打击太大了。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变成这样,便不想再做天主教徒了。我活得肯定跟正常法国人不一样啊。你想,我是黑人,又是被收养的,妈妈是拉拉,自个儿还有拼写障碍。青春期那会儿,特痛苦。但谁的青春期不痛苦?我看迪士尼的动画片,不懂里面的人为什么都是白皮肤。我说,妈妈我长得怎么跟你不像啊。她说,宝贝啊,我们长得不像,肤色不同,但我还是你的妈妈,非常爱你。后来我大了一点,她解释说我是收养的。她一直这么说,直到有天我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世界很复杂,不是非黑即白。有好人,也有些不好的人。好和坏之外,还有些其它的成色。有人可能看上去很好,但其实很坏。有人看上去很坏,但仍会做些好事。小时住在法国乡下,种族歧视来得特别粗暴。有人让我张开嘴,感慨“黑人的牙齿就是白呀”。还有个女的,提到我,总是黑人这,黑人那的。我那时特别郁闷,心想为什么我是黑人。我变得好奇怪。小学时,班上来了另一个黑人小孩。刚见面,我便打了他。在大街上看到黑人,我都绕道走。我忍受不了黑人,不希望有黑人朋友。我唯一喜欢的黑人,是我弟弟,因为他是我弟弟。妈妈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分析,我不喜欢的其实是自己,没能跟自己达成和解。现在还好啦,我对自己的黑人身份早已坦然,交了很多黑人朋友。从小到大,周围人时刻提醒我说:你是个黑人。但法国黑人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每次见面,都特别吃惊地感慨,说“什么,你喜欢古典音乐,什么,你还老去歌剧院。”他们眼里,我是长着黑人面孔的白人小孩。我就像个混血小孩。但混血只是两个种族的融合,我的情况更复杂些,可能我什么都不是。那时,我常常希望见到和我同样长相的人。十几岁时,Catherine陪我回过海地,待了一周。我出生的村庄很穷,只记得到处都是尘土。我生父死了,姐姐的脚没了,大家看上去都很饿。他们把我抱在怀里,很热情。我还问了亲生母亲为什么抛弃我,她说因为我病了。仅此而已。但我还是不明白被送走的为何偏偏是我,依旧憎恨亲生父母。我想,是不是被收养的小孩都会这样想。在海地,被送到孤儿院的人,一般都有去无回。大家本想我死了,突然又回来了,感到特别神奇,不停地说:“Modelene从死人王国回来了。”“死人”这个词,让我特别悲伤。我曾是亲生妈妈的小孩,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如死去一般;我来到法国,重新活了过来,找到爱,太多的爱。曾经遗忘的生存苦楚被重新唤醒。这场寻根之旅,没有让我更加平静,反而是场极大的冲击。这场冲击波一直伴随了我漫长而艰难的青春期。直到现在,我很难信任他人,晚上一人面对自己时,会焦躁,做噩梦。4和别人谈朋友,我上来第一个问题,便问他对同性恋有没有看法。这涉及原则,如果对方恐同,我们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我在同性恋家庭长大,同性之爱构成我生活的点滴,是我个人身份的一部分。没有母亲们,我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如果他不喜欢我的家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块。现在男朋友知道妈妈们是同性恋时,说好有趣啊,还问她们是干什么的,我管她们俩都叫妈么。我的朋友们都很开放。但法国什么人都有,这么多年,我也碰到很多奇葩。他们对同性恋抱有扭曲的幻想。之前一个男的问我,有没有看过母亲们如何做爱。我特生气,说“你见过你父母怎么做么?”一提到同性恋,有人会直接想到性。我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想我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呢。大家都想过的吧,只不过想这个问题时,我可能比别人要更早一点。我和闺蜜们也曾热烈探讨过这个问题。有次我亲了个女孩,想试试,但没啥感觉,就那样呗。我知道自己不喜欢姑娘,喜欢男孩。嗯,我更喜欢男的。我和前任男友,交往了三年,和现任刚谈了9个月。妈妈们对我的男友很挑剔,觉得不管怎样,都配不上她们的女儿——我。她们尤其不喜欢我前男友,觉得他没文化没修养,现在这个男朋友还成,他很聪明,读了很多书,是个文化人,这让妈妈们比较放心。话又说回来,我们的另一半,总是很难让家人百分百满意。但我们和另一个人生活,重点是让自己快乐。她们很传统。直到现在,男友到奥尔良家里,也不能和我睡一张床,他们都睡在电视前的沙发上。“如果是个姑娘,你们也会这么要求么?”“如果是个姑娘,她肯定是你朋友啊。”“哈哈哈。可能我也是拉拉奥,你们不担心么?”她们挺害怕我也是同性恋。担心我受她们影响,会变成拉拉。说到底,她们特别畏惧别人和社会的目光。我说,不用担心,我更喜欢男人。同性婚姻法通过后,情况在变好,很多人觉得我们还挺酷,是某种现代家庭的样板。社会接受了同性“夫妇”,后来又接受了同性恋家长,或许之后会接受同性恋家长抚养的小孩也可能是同性恋。社会在一点点前进,我们也不能奢求它一蹴而就。你刚才问我如何定义家庭?我会用爱和信任定义我的家庭。我们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契约,信任特别重要。我们三个不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母子母女关系不具备天生和即时性。我们学习去爱另一个人。“我家庭不同,每个家庭都不同”MikeGosset,20岁,在蒙波利埃(Montpellier)上学我后颈很敏感。有段时间,看到电视里有人抓对方脖子,或有人坐轮椅,我会特别不舒服。我不愿别人碰我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很疑惑。14岁那年,我还因此抑郁了一阵。这也许跟青春期有关,我想要弄懂一些事,比如我是怎么来的。心理医生建议我去问问父母离婚之前的生活。我爸的车祸,家人从没提过,这是他们第一次跟我讲。1997年1月1日,爸爸出车祸了,很严重。事发后不久,我妈告诉我爸她怀孕了,9个月后我出生。肯定是有了我,爸爸才没放弃,拼着命熬了过来。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坐轮椅。可能在内心深处,我不想变成他那样。1我叫Mike。很多人见了我问,你叫迈克、米克尔还是迈克尔?你是美国人还是怎样?我不是美国人,但我确实叫Mike。那时,我爸妈不知道叫我什么好,Mike是唯一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名字。我很满意自己的名字。我今年20岁,学习成绩还可以,爱做运动,有个女朋友,也有地方住。在法国人里,这算是正常的生活吧。9岁之前我生活在蒙波利埃北边的小村子,后来去了蒙波利埃住了三年,再后来我在巴黎近郊住了四年半。一年半前,我又搬回蒙波利埃,在当地大学法学院读二年级。我很南部,很蒙波利埃。虽在巴黎待过,但我支持的还是马赛足球队,一直很忠诚。蒙波利埃有很多缺点,但城市本身很美。北边灌木丛特别野蛮,河流经过,适合划皮艇。南边海洋和池塘,又是另一番风景。法国各地学生都过来读书,各类人群都有,城市相对多元。但蒙波利埃不是巴黎,精神状态要保守些。从政治层面看,民族主义排外极右政党——国民阵线(FrontNational)的支持者就很多。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今年十岁。妈妈这边就我一个小孩。我三岁时,爸妈离婚,妈妈改变了性取向,之后历任伴侣都是女性。说实话,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她跟男人生活。现在若看到她跟男人在一起,我会感到很奇怪。小时住的村子有三千人,大家彼此认识,哪家发生什么事,全村人都会知道。人们很保守,同性恋不受待见。我爸不喜欢同性恋,他说我妈是神经病,是变态。我妈跟我解释,安慰我说,她没病,只是开始喜欢男人,后来不喜欢了。我也很好奇么。她第一次亲女孩有什么感受?她怎么告诉外公外婆她是同性恋的?我妈后来统统告诉我了。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和男人生活后,才意识到喜欢女孩。但她不是跟一个女人好上,才离开我爸的,这都是后来的事儿。她提出分手,因为不再爱我爸了,仅此而已。离婚后,俩人住的地方相距不远。早上我还穿着睡衣,我妈把我送到爸爸家。他给我穿衣服,送我去学校,随后再来接我,他们那时每天都见。后来她觉得每天上班要开50分钟的车,太远了,就带我搬到了蒙波利埃。每周末或隔一周,我和爸爸见面。现在爸妈关系不怎么样,离婚之后一直没和解。我妈先提出分手,后来和女人在一起,我爸一直耿耿于怀。他自尊心受到打击,觉得特没面子,老想着让我妈付出代价。一直以来我跟爸爸关系也很糟糕。他做了很多事,我不喜欢,最近两三年,我跟他都不怎么讲话了。生活里,我有一个很强大的“父亲”角色,就是我外公。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来帮我,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助他。他在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CNRS)工作,研究神经学科和慢性疾病。他学识渊博,从小就是我崇拜的偶像。在他影响下,我非常热爱科学。有时我们花整夜时间,讨论科学问题。6岁起,我的梦想便是在航空领域工作。我从小学理科,高考完了读的也是工科技术学校。可后来发现,我没那么喜欢应用科学。我得跟人接触交流,得知道这个社会如何运转,为什么这样运转。当时有个好朋友是法学院的,跟她交流后,我想为什么不尝试一下。现在我学了一年法律,特别喜欢。2我妈41岁,目前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做主管助理。我们不是富有家庭,但从小也不缺吃穿。有过苦日子,但也没啥好抱怨的。她现在单身,之前有些女朋友。她们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有一个我叫她“漂亮妈妈”(joliemaman),这比后妈(bellemère)要好听多了。我把belle(美丽)换成jolie(漂亮),mère(母亲)换成maman(妈妈)。她们分开,这个称呼却保留了下来,我还是这么叫她。她们在一起七年,“漂亮妈妈”住在巴黎,有时她回蒙波利埃,有时我们去巴黎。后来我们搬到巴黎,“漂亮妈妈”、我妈和我三人住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四年。“漂亮妈妈”有点男性化,一些事儿我不想跟我妈讲,但会告诉她。进入青春期,我的身体开始发育,关于姑娘啊什么的,总会有很多问题。我们在一起也会谈论我妈。有时我干了傻事,害怕被我妈凶,总会先问问她有什么建议。她是那种总提醒“你得注意点儿”的家长。如果我干了傻事,她其实可以凶我的。但她不会骂我,也从来没骂过我,总是保护我。我和她很亲。“漂亮妈妈”和我妈在一起时,我还小。某种程度上,她也一同抚养了我。我妈另一个女朋友叫Cathy,两人在一起大概两三年的时间。她比我妈小,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十六七岁,都是拿她当哥们儿。Cathy可真是个假小子啊。我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和爸爸见的时候也不多。在Cathy身上,我找到了日常生活中久违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我跟她常开些男人间才讲的玩笑,真的,我跟她都这样。我们会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球。2004年起,我妈接管“同性恋家庭协会”(Associationdesfamilleshomoparentales)。7岁的我帮她准备信封,把就任通知寄给会员。现在想起来,觉得特别好笑。我从小跟同性家庭的父母和小孩一块儿长大,也一直跟着我妈,参与社团活动。现在,我加入了协会的委员会,担任小孩的协调员。如果有小孩在学校和生活中遇到问题或困扰,可以来找我。很多人现在五六岁,正在长大,逐渐懂事。我会根据自己的经历,给他们释疑解惑。我小时候,曾苦于无人交流,现在希望能帮到别人。我天性如此,乐于助人。除此之外,我还挺外向的。喜欢开玩笑,逗乐大家。我也不怕生,能跟所有人都搭上话,在公共场合讲话也不会紧张。以后我想做律师,这点蛮重要。妈妈是同性恋,我活得也挺好,从没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唯一特别烦的就是别人的眼光。人们会在他者目光中构建自我。不然,我自我感觉还挺好。3现在法国社会里,同性恋仍是个敏感话题。我会保护并隐藏自己。小时候,妈妈说平时要注意,不要讲太多。我上小学,她会提前跟老师说明情况,请他们注意我会不会有异常行为,比如有人提到同性恋,我会不会突然生气。我上高中后,她才不这么做了。我一直都这样,这方面说得不多。和别人聊天,我总会有所保留。不是因为耻辱,根本没有的事儿,我主要是考虑到其他人。有时我跟朋友讲了,他们会跟我绝交。小孩么,受父母影响大,家长说怎样,他们就怎样。记得小时候,朋友到我家来过夜,我都会提前跟他们讲清楚。反正也瞒不住,他们会看到我妈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也是对家长负责,他们若自个儿发现我妈是同性恋,小孩又在我家过夜,反应估计会很强烈。哎,有些人还是特愚昧。这些朋友的第一个反应总是:“啊,那你有爸爸么?”我跟他们解释说,父母分开,妈妈改变了性取向。“啊,明白了。”每个都这样,迟钝了一下,便问候我爸。其实我和朋友在一起,也不会老谈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他们是不是同性恋,提到的机会还真不多。不过,我们倒是经常吐槽父母的伴侣。我妈有过一个女友,叫Frédérique,这名字男女通用(男版是Frédéric,发音相同),会产生混乱。我觉得特走运,跟其他人讲起,故意不说透,没人意识到她是女的。后来我妈跟一个叫Catherine的女人在一起,有次我说漏嘴:“对啊我妈妈的男朋友Catherine......”话刚讲出来,赶紧改口。哈哈哈哈,一个男的叫Catherine,什么跟什么嘛。讲与不讲,都挺棘手。我看人,一般都会提前做个小测验,确定他们对同性恋的看法。比如我们正好谈论同性恋,我就会问:“如果你一朋友,他妈是同性恋,你怎么看?”如果那人说,这没什么呀,我就会说,我妈是拉拉。如果有人说,我不会跟他再讲话,那我们就聊别的话题呗。我不会因为这个跟朋友绝交。大家只在这问题上有分歧,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做朋友。你认识一人,每次谈论什么事,他都说你有道理,开始还好,老这样,你肯定会觉得烦。生活中,不同、矛盾和反面观点才有趣。辩论最美好的地方便是不同。总统大选中,我支持马克龙。我最好的朋友支持国民阵线,可他不是种族歧视,也不仇恨同性恋,只是比较关注安全问题,可能这和他爸当警察也有关。我问他为啥支持勒庞,他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并解释一番。他有权这么做,也没啥。4在巴黎那会儿,我跟别人说的多一点。大家开始独立思考,而不是单纯重复父母的话。整个社会风气也不一样。但同性婚姻法通过时,还是太恐怖了。我15岁,记得有次上课,老师让我们组织辩论,真是讲什么的都有。气死我了,可我不希望大家怀疑我,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默默生气。有人说同性恋是变态,他们的小孩也是变态。我特别想跟他们说,哼哼,那我呢?你们不知道我的情况,但我是变态么?感觉大家只谈这个,打开电视,反复播出反对或支持同性婚姻的游行。持续一段时间后,我都觉得媒体从早到晚,这么狂轰滥炸,是不是有点过了。我身在其中,积极参与同性恋维权活动,也是身不由己。妈妈在协会工作,每次游行,都特别积极,要不是我课后兼职做保姆,也会跟着她上街。跟一个同性恋妈妈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看世界的方式更加开放,更会认同不同的东西。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妈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跟别人也不一样。有些人的父母离异,离婚的后来又结婚;有些人的父母来自不同族裔或是混血;有些人的父母信仰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或是无神论者;有些人的父母性取向不同。这世界上,哪有绝对正常。我们都不一样,不同才让我们成为现在的自己。如果大家都一样,不知道这世界会变成怎样。我打小便认识很多同性家庭父母,他们希望自己的小孩和别人有同样的权利。特别是养父母,他们和小孩没有亲子关系,缺乏法律保护,我觉得这很不公平。我妈老跟我说,在法国,同性恋不能结婚,但法国之外的很多国家就可以。法案通过时,她在议会大楼边上,给我打电话,哭着说,“现在好了,终于通过了”。晚上,巴士底广场还有音乐会,也是庆祝法律通过的。我不是同性恋,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我喜欢姑娘,一直都这样。我从来没被男的吸引过,也从没怀疑过自己性取向。有人说,你妈是同性恋,你也会成为同性恋。但同性恋又不是病,怎么会遗传呢?在协会,有些会员觉得我长相俊俏可爱,便开玩笑说,好喜欢我。哈哈哈。我交过几任女友,跟她们解释我妈情况后,她们都没啥特别反应。她们就算不同意不理解,我也没法改变,那是她们的问题。我把女友带回家,也介绍给我妈之前的伴侣Cathy,挺好的。我跟妈妈聊过。我问她,如果我也是同性恋,你会怎么看?她说,什么,你是同性恋?你不是认真的吧?她自己是同性恋,也会有这种反应,特好玩。我爸老说,如果我变成同性恋,不会让我踏入他家大门一步。同性婚姻法通过后,情况在变好,但也没有那么乐观。在法国,恐同行为仍不少,同性恋的境遇还是很艰难。我妈说,如果儿子是同性恋,她会很难过。有天,我也会做父亲。我会像外公对我那样,把我知道的和喜欢的事儿同小孩分享,不会重犯我爸的错误。我的小孩若是同性恋,我会想,这是她/他自己的生活,开心就好。“我是法国社会演变的结果”NathanBoumendil,28岁,瓦尔(LeVar)长大,目前在巴黎工作青春期那阵儿,我特别害怕别人说我娘。我注意穿衣打扮,并控制声音手势,希望把身上的女性特点都抹掉。但什么是男子汉气概?我也不清楚,只会尝试很多雄性化的套路和模式。最后我把自己弄成那种留着大胡子举止粗俗的模样。真傻。恐同和性别歧视关系密切。有时,性别歧视正是恐同的源泉。现在,我们同性恋维权圈子里的,大家都很娘,并故意用阴性词汇恶搞自己,大开玩笑。这是说,你们这些社会偏见,我们一点也不care。我留着络腮胡子,一眼看上去还挺男人,可只要我一开口,大家都会知道我是什么人。内心深处,我就是个癫癫的“疯女人”。这个例子告诉大家,千万不要被外表迷惑。1小时候,我喜欢姑娘,也喜欢男孩。开始我跟姑娘约会。大家都这样,我也是随大流。后来我跟男孩在一起了。我喜欢和女孩待着,也喜欢和男孩待着。那时我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可能渐渐的,我和男孩的感情更深入,性取向也更加明晰。我今年28岁,快29了。成年后,我不再纠结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说不定哪天,我会再跟女孩在一起,可真要那样,也好奇怪。我是同性恋。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不容易。再说,我爸是同性恋,更是增加了认同难度。青春期那会儿,大家都叛逆,多少有些“弑父”的情节在。我讨厌我爸,他抛弃了我妈、我姐和我。我不想跟他一样,我想“杀死父亲”。那会儿,我说完了,我要变成他了,太讨厌了。后来我对同志身份越认同,跟爸爸的关系也越亲密。慢慢地,我原谅他,并理解他。他内心该是特别挣扎。那个年代,做同性恋得好难,社会压力那么大,他才被迫当异性恋,找了女人。这女人正好是我妈,就跟她结了婚。我在蓝色海岸一个叫瓦尔(LeVar)的城市长大。法国南部的人很右,对同性恋不友好。后来我去图尔(Tour)上大学,读法律;随后来到巴黎十大(UniversitéParisOuestNanterreLaDéfense)读研究生,专业是政治学。十大很左,还有很多协会,其中的LGBT协会特别酷。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有同样多拉拉、同志和跨性别成员的协会。我爱十大。我不知道要学什么,才选了可以通关各个行业的法律,后来学习政治学,也是因为一直对这感兴趣。我是同志,又是犹太人,属于少数群体,还是“双重”少数。我很早便开始思考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现在我在AIDES艾滋病预防救治协会工作。我负责游说项目,法国叫“陈述辩论”(plaidoirie),但其实就是游说。我去做动员,改变社会各种力量博弈,说服公权力回应协会诉求,帮助少数群体获得权利,比如设立保障法案等等。我大学里学的,对现在工作很有帮助,我知道怎样宣传和沟通会最有效。电影《每分钟120击》(120battementsparminute)讲了90年代法国ActUp协会抗艾运动的故事,这两天正在热映。协会法国分支联合创始人迪迪尔·赖斯塔徳(DidierLestrade)在电影上映当间,出了一本书,里面提到,艾滋病更是一种政治病,很多社会因素导致它的蔓延。歧视会增加HIV病毒传染。人们遭遇歧视,自尊心会随之减弱。自尊心减弱,自我保护意识也会变弱,导致不惜一切去冒险。社会恐同很严重,一些年轻的同志,自我状态差,也老轻视自己,发生性关系时,很少采取保护措施。2我爸和他老公Hubert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三年前登记结婚。他们是同性恋,但特别内敛矜持,不是什么事儿都跟我讲。他们出了柜,可为人处事极为低调,是那种很老派的同志。这很好玩。我不传统,有点招摇。我老是聊性啊,以及很私人的话题。他可能一直都是同性恋,但自己没法接受,曾尝试各种方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和我妈结婚,生了我姐和我。在外省小地方,又是在一个宗教家庭,坦然接受自己同性恋性取向很难。可人的天性总会战胜一切。结婚后,他不开心,导致我妈也不开心。我四岁那年,他跟我妈离婚。两人搞的不是很清楚,说爱着对方,但又不爱了,反正这个爱不足以让他们继续一起生活。他离婚的官方理由不是同性恋。几年后,他和Hubert走到一起,后搬到巴黎。他没说这是他男朋友,好像介绍说是同居舍友之类的。就算我们是小孩,可还是什么都懂。我从小就认识Hubert,一直很喜欢他。他是大学老师,后来自学当了糕点师。在我们家,都是我姐特别用功,学习成绩超好。可Hubert说,我也很聪明,读书也很好,为什么不多读些文学或社会学的书。他对我很关照,总是鼓励我。小的时候,我跟他的关系比跟我爸更默契。我十岁那年,他爸决定把当前状况梳理清楚,跟我们说,Hubert不是他舍友,而是他男友。我和我姐说好啊,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那怎么称呼Hubert?要叫他继父么?我爸说,跟之前一样,叫他Hubert就好。爸妈离婚不久,因抚养费问题,两人关系一般。如今好多了,爸爸邀请妈妈参加他的婚礼,她有时来巴黎,也会住在爸爸们家。刚来巴黎读书,我在爸爸们家住了一两年。跟他们在一起,很舒服,我也讲笑话,但不太像跟我妈那样。我跟妈妈从小一起生活,特别亲近。我会跟她讲我的性经历,也会侃些尺度很大的黄段子。她知道我跟女孩谈过恋爱,很长一段时间,她老说,“你这同性恋,可能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以后会好的”。我说,呃,好吧。现在她不怎么说了。有次在大街上,我爸看到我跟男友接吻,才知道我是同性恋,后来便提出让我带男友到他家吃饭。有些人担心同性恋生的小孩也是同性恋。仔细想想,如果你不恐同,小孩是不是同性恋都不应该是个问题吧。我爸那时只是害怕我的生活会跟他同样艰难,倒没考虑有人会以此为论据攻击同性恋。同性婚姻法通过时,人们老说考虑到小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在我们家,妈妈是异性恋,这些年交了很多男朋友,但一直没有安定下来,爸爸是同性恋,他的家庭生活一直很稳定。看到他们生活得很好,我特别受鼓励。心想,以后我也可以这样。我去他们家吃饭,都会带上我男友。两对同志伴侣一起吃饭,其实这是……家庭聚餐,特别逗。有时我姐也在,如今她有男朋友,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单身,一大桌子人里,她曾是唯一的异性恋。哈哈,我们跟一般传统家庭都是反着来的。3初中时,我不太讲自己的情况,小孩都很傻么。我有个同学出柜了,他头发弄的五颜六色,又喜欢唱歌,在学校比较招摇,其他人有点瞧不上他。我跟他是朋友,听到有人侮辱他,就会出手打人。那些年,挺不容易,我只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讲过。上了高中,同学们不那么傻了,我讲的比较多,课堂上也会讲给老师听。当时为了准备高考,每人都要找个社会选题做。我和朋友合作,演了一出话剧,展示几十年来法国家庭模式的演变。里面有三种家庭,一个是68“五月风暴”之前的,家里都是男的说了算,女人则逆来顺受;一个是68年以后的家庭,男女逐渐平等,共同承担家务;再一个则是同性婚姻家庭,它是三个家庭里最酷的模式。老师问我怎么想到的,我解释说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法国老师一般是左派,还都算比较宽容。当然也有例外,高中我们上公民教育课,一个地理老师说,我们在一定条件下,才会变成同性恋。换句话,在她眼中,同性恋不是天生的。仔细想想,她讲的多少还是有点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她说,有人变成同性恋,是因为生活中遇到不顺的事儿。比如母亲特别溺爱,小孩容易变成同性恋。其实这都是偏见。我说,不是这样,要么我们是同性恋,要么我们是双性恋,要么我们是异性恋。这个世界上,异性恋是大多数,但没人因为教育等社会因素变成同性恋的。她听后没能接受,还特别生气。她人其实并不坏。回避让人更加脆弱,别人知道你没坦然接受,便会利用你,这反倒成了你的弱点。15岁过后,我不再掩饰自己的性取向。认同自己的性取向,变成了一种力量,使我更加强大。跟人第一次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他们都会知道我是同志,也是犹太人。我跟别人不一样,但我挺好的。我有男朋友,也有情人。我不知道男友怎样,希望他也有情人吧。从这个层面看,我的生活挺正常。起码在同志圈或拉拉圈里,这很正常。有时人们既要爱情,又希望获得完美的性爱,同时要求对方绝对忠诚。可事实上,我们很难在伴侣关系中找到这一切。异性恋也一样,很多人结了婚,或许只是表面看上去很忠诚。42013年是特别操蛋的一年。反对同性婚姻的人上街游行,恐同言行无处不在。出了地铁,有人发传单,反对同性婚姻。如果有小孩正在思考自己的性取向,碰上这些人,得多要命。我要疯掉了,觉得出了柜,认同了自己的性取向,也积极维权,发现到头来都没用,感觉特别无助。社会倒退成这样,让人很难受。这一年,同性恋遭袭案例增加70%。若大家都说,同性恋不正常,不应该获得同样权利,人们袭击同性恋,便会觉得理直气壮。我跟一些朋友商量,决定到地铁出口,搞的他们鸡犬不宁。我们穿上橘色披肩,一副酷儿的模样,在地铁口等着。看到发传单的,就围着他们转,同时大喊:“同性恋歧视者”。有次我从一个女人手里抢了传单,当时太不走运,警察就在附近,他们过来,这女的告状说,我把她弄疼了。后来我吃了官司。一审,我被判决赔偿一欧元。我上诉,碰到的法官对同志不友好,说我们叫别人“同性恋歧视者”,属于侮辱言论。法官还说,我是个年轻人,又留着大胡子,要把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吓到。前前后后,我总共花了2000欧元。她走出法庭,说以后再也不会去地铁口发传单了。我嘴上没说,可心里乐开了花:哼,我的目的达到了。在各种社会制度中,婚姻最具正常属性。同性婚姻法案通过那晚,大家自发到了四区的玛莱区(LeMarais)喝酒,好似过节一般。最近媒体开始讨论,女同是否有权获得医学辅助生育措施(PMA)。这种社会议题向来是非多,很快便能抓住大众眼球,引发社会舆论焦虑。政府这是在打LGBT牌:总统马克龙主打的劳工法改革,不得民心,这时候放些烟雾弹,能转移大家视线。我们不会轻易上钩。法案最好赶紧通过,不然又是一年的反同游行。如果没有那么多人反犹恐同,我或许不会走上维权之路,也不会在一个协会工作。我的生活,是社会演变的结果;我的经历,放在时代背景里看,还算是突兀有致。作为男性,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特权。我虽是同志,但得到他人的重视程度,比一般女性要多。意识到自己的特权,并不容易,有时我会主动给女性位置和空间。我也是顺性人,跟跨性别人群相比,也有很多特权。顺性指自我性别认同和出生生理性别一致,法语为cisgenre。在所谓正常群体前面,加上一个形容词,可帮助人们更加客观地看世界。语言指称对少数群体尤其重要。我们不能被别人主宰,而要去改变一些东西。同性恋家庭现在变得很正常了。我的家庭代表了法国社会二十多年的演变。我家里有很多爱,我妈和爸爸们,很容易接受各自原本的样子。我因此成为现在的自己。*题图来自2013年法国电影《Lavied\'Adèle》剧照有个问题:你听过最牛逼的土味情话是什么?点击图片进入歪思瞎聊区留下你的答案你还可以在这儿尽情和其他读者聊天打岔胡闹就现在,赶紧开搞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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