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第7届鲁迅文学奖|《收获》中篇:李海叔叔(尹学芸)4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尹学芸中篇小说《李海叔叔》刊载于2016年第1期《收获》,获得第七届(2014-2017)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作家尹学芸,2018年8月,湖北神农架,吴越摄影 李海叔叔 文 | 尹学芸 【续】 是李海提出要与
原标题:第7届鲁迅文学奖|《收获》中篇:李海叔叔(尹学芸)4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尹学芸中篇小说《李海叔叔》刊载于2016年第1期《收获》,获得第七届(2014-2017)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作家尹学芸,2018年8月,湖北神农架,吴越摄影李海叔叔文|尹学芸【续】是李海提出要与父亲结拜的。父亲觉得自己是粗人,配不上李海叔叔。可李海叔叔说,啥粗人细人,咱哥俩感情好,就是亲人。李海叔叔运气不错,当了三个月的徒弟没怎么干活,三个月后,厂里就把他调了回去,只是降了两级工资。他就是在调回去之前跑到我家拜亲的。父亲说,这也是李海叔叔的主意。李海说,娘没了,爹还在,应该去给爹磕个头。这个爹,指的就是我爷爷。李海叔叔第一次来我家之后的许多年,我的大脑里是空白,就像那些岁月从没在我的脑子里走过一样。相似的记忆,总是有相同的场景,年复一年几乎都没有变化。李海叔叔每年都是正月初一来我家拜年。他工作的地方,是承德西部,家则在承德东部的一个深山区,紧临那条武烈河。从家到松山煤矿,或是到我家,是同等的距离,几乎都是一两百里的路程。春节放了年假,叔叔从煤矿骑车回家,在家过了年,再骑车来我家拜年。不是三年两年,甚至不是十年八年,一晃就坚持了二十多年。这样一份情感,想不珍贵也难。初一下午三四点钟,父亲穿着簇新的衣褂,晃着肩膀攀上了河堤。我们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父亲是去接叔叔了。我家到河堤大约有五十米,但到远处的大桥,大约有一公里。父亲不会一直走到桥头,而是在离桥三四十米的拐弯处,来回溜达。我们猜,父亲这样做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灼,他不愿意让叔叔看到他等候已久的样子。从早晨到现在,父亲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他这一整天都因激动显得坐卧不宁。而这时候的家里,姐姐一准在擀面,母亲一准在烧火。大锅里的水哗哗翻滚着,不时添加,既为了暖炕,也为了耗损。因为长时间的沸腾,锅底会起一层白碱。只要李海叔叔一迈进家门,面条就得下到锅里,似乎让他多等一分钟,都是罪过。父亲接了叔叔许多年,几乎从没落空过。要知道,平时我们和叔叔几乎没有什么联络,都靠临走时的那两句对话。父亲问,明年初一还来么?叔叔说,还来。李海叔叔不单是我家的亲人,也是我们这条街的亲人。叔叔来的这天晚上,屋里通常没有我们的座位,炕上炕下都是人。女人爬上炕,男人排在炕沿上,挤的都只能放半个屁股。还有人在院子里打一晃,看屋里的人实在装不下,看一看,听一听,悻悻地转身往回走。逢到这个日子,我们全家人的脸上都是喜气,父亲母亲出来进去合不拢嘴。在我们的眼里,或者,在我的乡邻们的眼里,叔叔就是高门贵客,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随便说点什么,都是我们不知道的。比如,他说煤矿的小火车,像条蛇一样在山里钻来钻去,很多人就想不明白,火车又没有腿,怎么就能走路。山上都是石头,怎么能在石头堆里掏出一条路,那些石头不会掉下来么?比如,叔叔还会说起大鼻子尼克松来中国访问,天还很冷,他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搓煤球。有人问为啥让人家客人搓煤球,叔叔认真地说,他不能白吃中国人的饭,美国人都很自觉。我跟小伙伴们踢毽子,因为叔叔的缘故,总是踢得心不在焉。身边不时有人凑过来问这问那,叔叔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叔叔家待的城市大不大。婶婶是不是售货员。叔叔这次来有没有带奶香味的糖……只要是有关叔叔的话题,我什么都愿意回答。只不过,有的答案是叔叔讲过的,而有些答案,就是我编的。比如,叔叔的五个孩子中,两个女孩三个男孩,名字都让我们的耳朵起了茧子,所以这些问题回答起来一点都不费力。至于叔叔的家,我知道那是在深山区,有坡上坎下,家里的粮食,差不多就种一种大黄米,孩子们都没见过水稻和小麦。这是叔叔诉苦的时候我听来的,可听来的话,我却不愿意告诉其他小朋友。我只说,叔叔一家就住在大城市,有很高的楼,有很大的公园。旁边就是电影院。婶婶就在一个很大的商场卖点心,卖不了的点心允许统统拿回家里,家里经常都不用做饭。小伙伴的眼睛都直了,流着哈喇子看着我。她们实在想不出那样一种生活有多幸福,我们长这么大,就在代销店见过点心,实在是,指甲大的那样一块点心也没吃到嘴里过。至于奶香味的糖,叔叔只带来过那一次。但在我的嘴里,一定是年年要带的。小伙伴多头是我的同龄人,气得哼哼说,你叔叔年年给你带糖,可你就给我们吃过一次!我解释说,糖都被母亲锁进了柜子里,我没办法啊!小伙伴排着队跟我回家看李海叔叔。她们大多躲在门帘后,扒着门框偷偷往里看一眼。叔叔用侉侉的声音招呼说,进来啊。结果他们都是耗子胆儿,谁都不敢进,哗啦一下全跑了。多头对我说,你叔叔长得真叫俊,简直就像周总理。我很得意,那种高兴劲,就像是真的周总理到我家来了一样。4叔叔一般在我家里住三天,初四一大早,就要上路了。初三的这个傍晚,是我家最为忙乱的。叔叔的后车座上夹着一个青灰色的旅行包,很大,能装进一个小孩子。母亲第一次提在手里掂了掂,就说能装个小孩子。母亲提前跟父亲商量,这个旅行包里装点啥呢?父亲说,还能装啥,粮食。他们家就缺粮食。于是母亲打开缸盖看了看,用一只瓢朝下一通,满满一瓢白面就出缸了。母亲把装满了白面的瓢放在缸盖上,回身再拉开旅行包的拉锁,才发现硬皮的旅行包里原来有内容。拿出一个布兜,还有一个布兜。拿出一个袋子,还有一个袋子。母亲一下子就掏出来七八个。当时母亲是在后院的储藏室里,是蹲着的。而我正在门前踢毽子,我发现,母亲突然“哎呀”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显然是让那些布兜、袋子吓着了。她让我把父亲喊了来,两个人头碰头摆弄那些布兜袋子,嘴里咕哝着商量了老半天。最后一致决定,哪个布兜、袋子都不能空着走。烟叶、粉条、薯干、花生、瓜子、红小豆、白爬豆、芝麻、棉花、黏面、小米……只要我们家有的,不管是啥,统统带给叔叔。于是叔叔走的时候,自行车就像是全副武装一样。车把上,后座上,绑的绑,挂的挂,都是装满了货物的布兜和袋子。最多的一次,母亲曾掏出来过十二个袋子。既有学生用的帆布兜子,又有临时用布条缝制的布袋子。母亲翻看了一下针脚,都是粗针大马线的。我说,婶婶的针线活不好,不如您的好。母亲说,别瞎说。你婶婶是干啥的,我是干啥的。你婶婶是在大城市当过工人的。在我们老家的语系中,凡是城市的、吃商品粮的人,都统称是工人。实在没东西可装,母亲去邻家借了十个鸡蛋煮熟了,说给叔叔路上打尖用。母亲边煮鸡蛋边自责,叔叔在路上要走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过去从来没想起来过要给叔叔准备打尖的食物,叔叔这一天都要饿肚子。从那一年开始,十个煮熟的鸡蛋就成了保留曲目。为了能让叔叔满载而归,我们全家半年前就要口挪肚攒。比如队里分了花生,母亲提前会把给叔叔的一份单独放着。有时候我们嘴馋从袋子里偷着抠几粒,但会自觉不动其中的一个袋子,因为那是准备送给叔叔的。数不清多少个正月初一,父亲在河堤上的暮霭中接到了叔叔。那个时候,父亲差不多在河堤上已经转了一两个小时。远远地看到一个骑车人过来,父亲停下了脚步,仔细辨别,觉得模样像叔叔,遂疾步往前走。叔叔戴着一顶狐皮帽子,帽子耳朵张开着,随着土路的颠簸,呼扇呼扇,从远处看,就像会飞的风筝。他一下一下紧着蹬车,看见父亲迎他,越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我无数次地想象,他们的相逢应该像电影,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让围观的人湿了眼睛。可现实总是让我失望,他们的见面平淡无奇,他们只会平淡无奇。多是叔叔跳下车来,喊一声“大哥”。父亲应一声,就没事了。既没有拥抱,也没有问候。让看热闹的人很是失望。父亲接过叔叔的自行车往回走,这一天的等待就算结束了。连我似乎都能听到父亲那颗悬着的心“咚”地落地的声音。……(以下略)选读完附录我的生活和感悟只属于我自己,没有谁能代替——访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尹学芸文|高丽作家尹学芸的中篇小说《李海叔叔》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尹学芸从事写作已30余年,佳作频出,涉猎的范围包括散文、诗歌、小说等,她的家乡就在天津市北部的蓟州,这里曾产生过《三字经》里的人物和“渔阳鼙鼓动地来”的典故。出名要趁早?那是你没出生在靠山屯!“我从会认字就喜欢讲故事,听别人的,自己也讲,然后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写的字能变成铅字。这在我,更像一种命运。第一次听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我心说,那是你没出生在靠山屯。一个乡下孩子,父母都是农民,周围没有一个从事与文字相关的人,要实现作家梦,得需要多少机缘和巧合。”尹学芸将写作一点一点嵌入了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潮起潮落。跟随岁月的更迭和变迁,进入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角色。她说,偶尔往外地投稿,也能发表,但一直也没建立起良性循环关系,让世界认识并记住你,真的很难。写作就是种习惯,我甚至很少想功利这回事“像我这样的作者太多了,我身边就有不少。所以,于我而言,写作就是种习惯。当发表变得毫无障碍,时间已经到了2016年,在这一年中,我发表了14部中篇、3部短篇。几乎是,覆盖了所有约稿的期刊。很多读者隔空喊话,说阅读的速度跟不上我发表的速度。他们要想尽办法,到处买刊物。”尹学芸说,写作更像一种生活方式。“很多年里,我甚至很少想功利这回事。作为偏远山区县的写作者,远离大都市,其实也远离了名利场,只要你不出挑,你的写作永远是默默无闻。这种状态对心性、品格和意志都是考验。但好处是,人一直是潜在深水里的感觉,想漂浮都难。”这个时代应该是文学的时代我是在书写我的认知和生活尹学芸被称为是“社会观察家”,她说这样的称呼来自中信出版社。“这让我好好回想了下几十年来所走的路。岁月逶迤而过,寂寞中更容易拾得沉淀,也更方便使用眼睛甚或心灵。你不在别人的目光下,别人就容易在你的目光中。创作风格的形成肯定不是刻意追求的结果。这样写而不那样写,很多时候属于灵机一动。”尹学芸说这个时代应该是文学的时代,社会给文学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小说就是个不确定因素的集大成者,如果读到心仪的作品,真是唇齿留香。“很多社会事件比小说更像小说。经常听有作家感叹,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文学创作者也越来越懂得关注人的心灵。不管别人怎样,我是在尽最大可能书写我的认知和生活。我的生活和感悟只属于我自己,没有谁能代替。我不写,就不会有人替我呈现。就如李海叔叔这样的主人公,在我的意识里潜伏了若干年,若不是衍变成艺术形象呈现给读者,就与这个时代擦肩而过了。”来源:今晚报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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