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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站得足够高,放眼往下看,会发现肯尼亚的景色一分为三:东部是热气腾腾的沿海平原,北部是渺无人烟的灼人荒漠,剩下的,大部分是开阔的灌木高地。这里是肯尼亚气候最宜人的地带。1930年代,这里居住着3万名白人(主要是英国人),最好的土地都
原标题:HEAVEN|夜航西飞1如果站得足够高,放眼往下看,会发现肯尼亚的景色一分为三:东部是热气腾腾的沿海平原,北部是渺无人烟的灼人荒漠,剩下的,大部分是开阔的灌木高地。这里是肯尼亚气候最宜人的地带。1930年代,这里居住着3万名白人(主要是英国人),最好的土地都是他们的。这片土地以动物的乐园著称,如温暖的热带海洋般,蕴藏着丰富的动物种类。人类也不过是它们其间的一种,人们害怕它们,崇拜它们,吃它们,也试图驯养它们。不过你不可能驯养非洲象,从没有人在马戏团里见过非洲象——这就是非洲象与其他象的区别。非洲象很聪明,遇到带枪的猎人,它们知道是怎么回事。非洲象也会掘井水,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野兽。它们喜欢在水中交欢,动静很大,过程达半小时之久。斑马数目庞大,但对人类而言毫无用处:首先,它们不能被驯养,完全充当不了劳力;其次,它们的肉不好吃,连马肉都不如;第三,它们的皮毛看起来还行,但牢固程度还不如夜总会的墙纸。它们是狮子的主食。狮子是群居动物,一群大概有15名成员,包括首领在内有三四头雄狮,其他是雌狮和幼狮。小狮子一岁半以前,常常是留在“家”里的。有时候,雄狮对家庭感到厌倦就离开了,有时它又回来,如果雌狮没有很好地看管孩子的话,它会吃掉一两只幼狮。1930年代,帕瑞尔·马卡姆无数次驾驶飞机从这片土地飞过,放眼望去,她会发现成百个地方突然扬起灰尘。动物们受到惊吓,四散奔去,它们同时张望,这轰鸣声是哪发来的?就是不知道抬一下头。肯尼亚的城镇和村落之间缺乏道路,但有足够的空地让飞机起落。为了给狩猎者提供补给,柏瑞尔有时降落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她常常能看见一群狮子像狗一样踱着步,漠然而懒散。有时,它们也会停下来,悠闲地坐成一群,瞪着飞机。云、风筝、飞毯、热气球……有些人比他们的同类更勇于实践摄影:TrentParke2彼时,柏瑞尔的工作是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担任自由飞行员。所谓自由,是指她既是自己的老板也是自己的飞行员,有时也要担任自己的地勤人员。她只有一架双翼的敞篷小飞机,没有固定航线,经常需要在荒野上迫降。她主要搭载邮件、乘客、狩猎团的补给和其他任何需要运送的东西。比如氧气瓶。日期:16/6/1935飞机型号:AvroAvian(禽鸟。有前后两个座位)编号:VP-KAN路线:内罗毕-南格威时间:3小时40分(柏瑞尔飞行日志)接下来还写着,飞行员:自己。备注,一片空白。那天晚上,柏瑞尔在睡梦中被吵醒,她收到一份电报,内容简明,要求她立即送一瓶氧气瓶到南格威定居点,抢救一名奄奄一息的矿工。看到发信地址是南格威,柏瑞尔心凉了半截,从南格威想要发出电报,唯一的办法是到一百英里外的姆万扎,需要靠当地人步行2-3天时间,需要氧气的人很可能已经死了。而且,电报到达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口吻迫切,这意味要在半夜起飞。过去两天里,一名飞行员刚刚失踪了,柏瑞尔整日盘旋在塞伦盖蒂北部和马赛马拉保护区上空,但没有任何线索,这让她有点焦虑。1930年代,飞行尚被归类在冒险活动的范畴。当时大多数飞机甚至没有顶篷,飞行员需要露天驾驶。面板上也没有眼花缭乱的仪器,只有一个高度表——测量飞行高度;一个转速表——计算飞行速度,以及一个操纵杆。最重要的飞行仪器靠驾驶员揣在怀里,指南针,还有计算飞行时间的秒表。当时,非洲只有1/2000000比例尺的飞行地图。要命的是,当你翻开地图,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很可能看到一句话:未经测量。如果是夜晚,还需要考虑黑夜的深度以及云层的厚度,要观察风的速度,满月和群星。在非洲,每一颗星星都有名字,好几个世纪以前,它们就开始充当人类的向导。早期驾驶员和大航海时代的探险家没太多差别,要么培养出高水平的直觉,要么对人生抱有宿命主义,柏瑞尔都做到了。那天晚上,她把氧气瓶绑在飞机前座上,独自在黑暗中飞了500多公里,最终把氧气瓶送到了目的地。病人还活着,据说他的心脏很弱,肺完了。这样的飞行柏瑞尔有过上千次,有时候她能预料机舱外的情况,但预料不了机舱里面的。一次,柏瑞尔将一名黑水热患者从马松加莱尼运到内罗毕的医院。当她降落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她不知道在空中和一具尸体航行了多久。3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先有路再有机场,在肯尼亚不是,即使在首都内罗毕,条条大道通往出城的各个方向,但几英里之后,这些道路就开始变窄,最后消失在怪石林立的山丘中或满是红色泥浆的沼泽里。肯尼亚严重缺乏交通。出门主要依靠步行,客人乘马车,货物用牛车。不仅道阻且长,还要冒生命危险,1898年,两只雄性狮子盯上了修建乌干达铁路的工人,一年内吃了35人。而内罗毕正在成为欧洲纨绔子弟的欢乐场。它是英国人建造的,命定带有殖民色彩,这里有教堂、戏院、赛马场以及欧洲派头的夜总会,也聚集了欧美各路野心家,探险家,花花公子以及亡命之徒,他们纵情享乐,吃山珍海味,开辟农场,采集矿产,在猎狮和勾引彼此的妻子中寻找乐趣。柏瑞尔是其中唯一的女飞行员,她帮他们运送物品,带他们飞去各种地方,每英里收取一先令,而非洲有着数不胜数的里程。有一段时间,由于客人增多,她的小飞机不够用了,她租了一架更大的飞机——能坐两个人,价格翻倍。如此,她一个月能赚六十英镑。4柏瑞尔·马卡姆于1902年生于英国,4岁时,全家搬去了英属东非。父亲在那里开了一家农场,同时训练赛马。没多久,她的母亲和一位派驻当地的陆军上校恋爱了,他们一起回到了伦敦,并带走了她的哥哥,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所以柏瑞尔基本上是农场的土著人照看长大的,他们给柏瑞尔腰上绑上了一串海贝,然后便放任不管了。她的第一语言是斯瓦希里语,她和土著孩子一样,可以跳得和自己的身高一样高。少年时代,她整天和纳迪土著人在一起,光着脚在荣盖河谷或是阿穆悬崖旁的雪松林里狩猎。农场很漂亮。晴朗的日子里,梅加南火山口焦黑的边缘与肯尼亚山顶雪白的积雪触手可碰。日出时分,萨提玛峰变成紫色,空气中弥漫着雪松和新砍伐的桃花木的味道。有时,马夫会在工作时唱歌,母马和幼马整天都在牧场上吃草嬉戏,鼻腔发出绵长的声响,马蹄踩在马厩里的干草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柏瑞尔的父亲很会经营,他抓住了修建乌干达铁路机会,开了一家面粉厂解决工人的粮食问题。然后又用卖面粉的钱买了两台旧火车发动机,装上滑轮,开创了英属东非第一个颇为重要的锯木厂。然而好景不长,1920年,持续三年的干旱迫使父亲放弃农场,决定去秘鲁工作。但是柏瑞尔决定留下来,她相信凭藉自己的驯马技术已经可以独立谋生了。彼时她十八岁,仅有的财产是一匹小马和两只马鞍袋,里面装着小马的毯子、刷子,一把铁匠用的刀子,六磅重的碎燕麦,还有预防马匹得病的温度计。而她自己的东西只有一套换洗的内衣。5一天晚上,柏瑞尔亲眼目睹了一架飞机在内罗毕降落,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飞机,“好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映入了紧闭的双眼”,她被这道闪电攫住了,她既愤恨又好奇,她和飞行员布莱克一起喝咖啡。不久,布莱克成为了柏瑞尔的飞行教练和男友。他是非洲当时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1928年,威尔逊女士创建了威尔逊航空(肯尼亚航空的前身),资产只有一架吉普赛蛾式双翼机(GypsyMoth),布莱克是唯一的飞行员。布莱克的工作是开发新航线。他时常从内罗毕起飞寻找未来的着陆点。有时候遇上浓雾或暴风雨,他可以盲目地飞几个小时而不偏离航向。更有时,需要在夜晚飞行,此时,陆地上没有任何参考物,没有光,没有信号塔,没有无线电,布莱克称其为“夜航”。没有任务的日子,布莱克教柏瑞尔飞行,一般很早就开始,他们从被称作“内罗毕空港”的地方爬升,飞越山丘,平原,小镇,然后折返。布莱克不相信仪器,他训练柏瑞尔感知速度、高度和已经发生的失误,而不让她多看仪表盘。“只相信这个,”布莱克说,“别的都不信。”他指的是指南针。正是他教会了柏瑞尔在日后大西洋夜航中一路哼唱的那句口诀,“偏向西,磁场密;偏向东,磁场稀。”(用于纠正航向,现在依然有用。)一次,两人途径恩贡山脉,飞机好像出故障了。当山体逐渐靠近,柏瑞尔打开节流阀,开始拉升操纵杆——不管用。小型飞机的时速是每小时130公里,前方,矗立着一个个山头,它们越来越壮观了。拉操纵杆到底,继续打开节流阀,飞机还是没反应。它没有升高,反而在下降,而且在加速向山壁撞去。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开始从驾驶舱里看见了树枝,看见了沙地上的绿草逐渐变稀转为黄色,看清了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石块⋯⋯柏瑞尔已经无法思考了,布莱克也纹丝不动。眼看摇机毁人亡,布莱克从位置上直起身来,接过操纵工作。他骤然斜飞,让机头向下,蓝色的尾气喷在树丛和岩石上,飞机盘旋进入山谷。等山谷变得平坦,他又开始盘旋上升,直到把恩贡山脉甩在底下,然后归航。“现在你知道什么是下降气流了。”布莱克说,“你会在山脉附近遇到,在非洲,它就和雨水一样常见。我本该警告你,但你不该被剥夺犯错误的权利。”墨西哥天空,摄影:LarryTowell6在肯尼亚,领一张打猎执照要50英镑,有效期一年,可以猎取狮子一只(不包括马赛人地区),印度豹一只,河马一只(只在维多利亚湖区),水牛三头,斑马四匹,大羚羊一只(只限雄的),棕褐色羚羊一只以及不限数目的其他小野兽(二十世纪上半叶行情)。猎象需要领特别执照,打第一头要交75英镑(一颗象牙至少值30磅),打到第二只就得交100英镑,以两只为限。这也是最辛苦的享乐,比如,花费半年或是一年时间追踪一只落单的公象,对大象猎手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一次得体的打猎至少需要13个非洲人——游客的助手,厨师,厨师学徒,打扫的,剥兽皮的,喂猎狗的,背枪的,还有三个搬运东西的。宿营至少需要六顶帐篷。柏瑞尔可能是第一个驾驶飞机侦查大象的人,这为寻象省去了很多成本。起初,象群对飞机的反应都一样:它们会离开进食的草原,试图寻找掩护。如果飞机飞得足够低,出现在它们的视线范围内,它们会朝飞机冲过来。但意识到此举是徒劳后,象群走向了丛林最深处。当柏瑞尔终于确定一头公象的象牙足够大时,她的工作就开始了,她需要判断象群到营地的距离,详细记录地形,标注水坑方位,并告知附近出没的其他动物。她把路线画下来,反复修正,直到指明最安全的抵达路线。这些工作都是在飞行中完成的,她通常把一个笔记本用皮带绑在大腿上,上面连着铅笔。柏瑞尔一边开飞机,注意着炊烟信号和指南针,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潦草地做记录。一切弄好,她把纸条装进提前准备好的邮件袋,向地面扔去。白人猎手在下面焦急等待着。这些纸条没有文学性,却比她写的任何文字更有趣:“很大的公象——象牙也是——我猜有一百八十磅。象群大约有五百头象,和很多小象——在平静地进食。植被很茂密——树很高——两个水塘——其中一个在象群东北偏北半英里处,另一个在西北偏北约两英里处。你们和象群之间畅通无阻,半路有块林地。很多足迹。象群西南面有水牛。没看见犀牛。在你二百二十度方向。距离约十公里。一小时后回来。努力工作,相信上帝,保持肠道畅通——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黎波里,摄影:PaoloPellegrin71936年9月4号,周五,有雨。是日,柏瑞尔从英国城市阿宾顿出发,开始跨越大西洋的飞行。她计划沿着大圆航线(地理术语,地球上两点间最短的距离)飞到加拿大,然后南下抵达纽约。航线全程5800公里,其中3200公里是连绵不绝的海洋。她需要在飞机里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主要是晚上。从东向西,逆风。没有无线电。“有时那种感觉如此地不真实,相信别人的存在反而成了毫不理性的想象。山丘、树林、岩石,还有平原都在黑暗中合为一体,这黑暗没有穷尽。地球不再是你生活的星球,而变成一颗遥远的行星。这时,飞机才是你的星球,你是上面唯一的居民。”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飞机遇到了问题,引擎在空中不停熄火。出于坠机的恐惧,任何一个新手都会急拉操纵杆。但柏瑞尔采用了更合理的方式,引擎熄火,她把飞机朝向海面,借助惯性滑行,引擎启动,全力爬升,接着引擎又喘息着熄火,再次向海面滑行,然后引擎再启动,再爬升,如此反复。想象一下,一个人,一架飞机,下面是绵延万里的深海,而飞机的发动机走走停停。她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能正常启动,她已经在漆黑的暴雨中飞行了十九个小时,她就这样一点点地向着海岸线挪移。直到她看到一片巨石林立黑色土地,此时飞机彻底没动力了,她开始滑翔,倾斜、转弯、侧滑,努力避开巨石,最后机轮着地,机头扎在泥土里。她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鲜血顺着面孔留下,她爬出飞机,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二十一小时二十五分。她降落在了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的布雷顿角岛,成为第一名独自不间断地从东到西飞过大西洋的女性。时间往前。关于那个失踪的飞行员,柏瑞尔幸运地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发现了他。两人旋即开始讨论一个问题。“人类究竟为什么要飞行?”“我们该做别的工作。我们可以在办公室上班,或是经营农场,或者当公务员。我们可以⋯⋯”“可以忘记这一切,离开非洲到某个地方,从此再不打量飞机一眼。”两人似乎都很赞同这个想法,“所以,你或许会成为非常快乐的人,你为什么不呢?”。“因为……我受不了,那样太无聊了。”END***以上节选自《生活月刊》2018年11月刊“天”栏目撰文:邹洋文字和图片版权均受到保护更多精彩内容,详见《生活》月刊2018年11月刊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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