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八回“精读红楼”五十八回(下):戳穿皇帝新装谎言的孩子

作者 夜何其 曹公是个自负的作者,早在红楼梦开篇,他就借“石兄”之口,表达自己对佳人才子书模式的蔑视,表示他写的是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但在前两回,我们也没看出红楼梦跟寻常小说有什么不同。到第三回,才真正耳目一新。林黛玉入贾府那个长镜头
原标题:“精读红楼”五十八回(下):戳穿皇帝新装谎言的孩子作者夜何其曹公是个自负的作者,早在红楼梦开篇,他就借“石兄”之口,表达自己对佳人才子书模式的蔑视,表示他写的是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但在前两回,我们也没看出红楼梦跟寻常小说有什么不同。到第三回,才真正耳目一新。林黛玉入贾府那个长镜头像一部默片,从宁荣街直到贾母正房的大院,走过一个门口又一个门口,换了一拨奴仆又一拨奴仆,行云流水,寂静无声,却给我们前所未有的震撼。如果没读曹公原著,让我们想象林黛玉与贾母相见的场景,我们会想林黛玉坐上一顶华丽大轿,来到一个大门口,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太太领着一群丫头迎出来。别的,我们想象不出来了。曹公给我们的震撼不是贾府的富贵,而是一丝不乱的秩序感。贾府的主子从来没有炫耀自家多有钱,她们挂在嘴上的都是“翰墨诗书之族”“世宦书礼之家”,评价一个主子,是看他像不像个“大家公子”,像不像个“诗书大宦名门之家的小姐”。这才是豪门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西门庆那样的暴发户,金玉满堂,奴仆成群,可他不敢说自己是“诗礼之家”。他续娶吴月娘为妻,只因吴月娘是千户之女,可以抬高他的社会地位。不然,吴月娘姿色平平,又没什么嫁妆,西门庆图什么呢?我们经常说刘姥姥聪明,她聪明在何处?若论察言观色,随机应变,那些在贾府打秋风的人,哪个也有这套本领。但是,他们只看到贾府的金银珠玉,只有刘姥姥看到贾府的精神内核——礼,赞美贾府“礼出大家”。一句话,夸到凤姐心坎上。贾府的主子为何以“诗”“礼”自夸?那位没有露面的“今上”,曹公也夸他“崇诗尚礼”,可见“诗”“礼”二字,对皇帝来说也是荣耀。“诗”者,文化教养也;“礼”者,礼仪秩序也。文化教养与礼仪秩序,是一个社会或一个家族富足安定、文明昌盛的最好体现。很多人说红楼梦写得过于琐碎,整天都是小姐们吟诗赋词,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吃什么样的饮食,屋子怎么布置,戏班子唱什么戏。宴会上怎么排座次,先给谁敬酒,先让谁点戏。谁见了谁行礼,谁见了谁回避。把这些内容去掉,红楼梦会省掉一大半内容。可这样,还是红楼梦吗?红楼梦与以往所有小说的不同,在于它写出了豪门的“诗”“礼”氛围。这“诗”“礼”氛围,是一个豪门的精神气质。红楼梦有两条贯穿始终的线,一条是贾宝玉的情感史,一条是贾府衰亡史。贾府衰亡的过程,就是“诗礼”俱废的过程。先是诗礼作为一种内在信仰的消失,再是诗礼外在形式上的崩溃。红楼梦开始不久,曹公借冷子兴之口说贾府子弟都不认真读书,言外之意,这个“翰墨诗书之族”的“诗书”已经废了。慢慢地,我们发现贾府的“礼”也废了,只是,“礼”的内核废了,外在形式保留得很完整,让我们忽略了这个问题。大老爷贾赦,我们原先以为他很守礼,贾母派贾宝玉去探望他,他站起来回了贾母的话,才坐下来跟贾宝玉说话。真是对母亲敬重得无以复加。背地里,他搞小动作,谋夺贾母的心腹丫环鸳鸯为妾,鸳鸯不答应,他就发出死亡威胁。王夫人一向遵规守矩,可她看中贾宝玉屋里的丫头花袭人,想让花袭人给贾宝玉做姨娘,她没有请示贾母,自作主张给花袭人发姨娘工资,花袭人的母亲去世,她又赏了四十两银子。正是这四十两银子,让赵姨娘内心不平衡,跑去跟掌管家务的贾探春大闹,非要给她死去的兄弟也要四十两银子。看上去是赵姨娘没规矩,实际上是王夫人最先破坏嫡庶秩序。花袭人的正式身份是丫环,给她准姨娘待遇已是僭越,给她超姨娘待遇,道理上说不过去。在此之前,贾府有很多越礼行为。贾珍给秦可卿用老亲王的棺材。贾琏睡厨子老婆,睡仆人老婆。贾宝玉跟花袭人初试云雨情,跟林黛玉共读西厢。我们以为是个别现象。贾赦和王夫人越礼,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贾赦承袭了荣国公的爵位,是荣国公事业与精神的继承者,他的行为有标杆作用;王夫人是贾贵妃之母,也应该是贾府道德阵地上的中流砥柱。他俩越“礼”,这是个危险信号。不过,贾赦与王夫人虽然越礼,不敢废礼。贾赦威逼鸳鸯给他做妾,是让邢夫人和鸳鸯嫂子说合,他自己没有出面。王夫人给花袭人发工资,给花袭人母亲发丧葬费,是她自掏腰包。贾府越到末世,对“礼”越依赖。有个“礼”字做遮羞布,才好意思说自家是“世宦书礼之家”,不然,一群纨绔子弟,怎么有脸说是“书礼之家”。谁来扯起这块遮羞布,把贾府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暴露出来?主子不要指望。“礼”废了,他们是最大受害者。奴才们也不要指望,他们从入职场就接受严格训练,私下里搞事,明面上不敢。敢把贾府秩序打乱的,只有那些不懂规矩的孩子。贾府里真有一群不懂规矩的孩子,戏班子里那些小戏子。她们从进贾府起,就在梨香院里封闭训练,戏台就是她们的生活舞台,戏台上的规矩就是她们的规矩。戏台上的规矩与生活中的规矩相反。生活中,一个女孩儿要安静大方,不乱说话,不乱做动作,不哭大闹。戏台上,一个小戏子要表情丰富,肢体语言丰富,情绪夸张,伶牙俐齿。只有这样,观众才喜欢,安安静静地站着,观众看什么戏呢。这些小戏子们离开戏班子,过正常人生活,要有一段漫长适应期,把她们在戏班子里养成的习惯改掉,重新学习新技能。这既要她们自身努力,也要周围的人有耐心,帮助她们完成角色转变。贾府里的主子哪有精力管她们?戏班子解散以后,把她们分到各房当丫环,就不管了。有几个在戏班子坐冷板凳的女孩子有忧患意识,知道唱戏的路走不通了,跟着别的女孩子学习针黹纺绩女工等新技能。那几个在戏班子里受宠的角色,小生藕官、正旦芳官等人,还是戏班子里的作风。除了小戏子不懂规矩,大观园里还进来一群不懂规矩的人——小戏子们的干娘。她们原先大多是无业人员,没有职业经历,不懂职场规则。又因无业,家境寒窘,好不容易有个捞钱的机会,恨不能把小戏子身上的每个钱都榨出来,常常为一点钱物跟小戏子计较,又吵又闹,视若仇敌。小戏子和她们的干娘把戏班子里的恩怨带进大观园,大观园里秩序大乱。以前,贾赦谋夺贾母的丫环鸳鸯,但与贾母没有正面冲突,贾母也没有批评贾赦,都给对方留脸面。赵姨娘为赵国基的丧葬费去跟女儿贾探春吵闹,两人不过把话说重了些,也还留着体面。再看芳官跟她的干娘,当着贾宝玉和花袭人的面就吵作一团,干娘吵不赢,动手就打芳官,芳官披头散发,号啕大哭。干娘不像干娘,干女儿不像干女儿,也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袭人说她们:“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藕官在大观园烧纸,被婆子阻止,以前总觉得婆子可恶,后来想想,藕官的做法太大胆,哪有在主人家烧纸祭奠亡魂的?鸳鸯和袭人的娘年前死了,她俩谁敢烧过纸?在主人面前,她俩都不敢掉一滴泪。藕官幸亏遇上贾宝玉这样不分是非一心护花的主子,遇上贾母、王夫人,那就麻烦了。元宵宴会上,贾母听说袭人守孝,没跟着服侍宝玉,就不高兴。藕官在园子里烧纸,那还了得?老太太最忌讳跟死亡有关的事物,过去很多人家,家中有老人,儿孙们素净衣服都不穿。最后说说贾宝玉。贾宝玉是贾母爱孙,贾贵妃亲弟弟,从小要星星没人给月亮,他成为一个唯我独尊的小恶霸,我们不感到奇怪。然而,没有。他是一个心地柔软良的孩子,这是贾府“诗礼”之风熏沐的成果。他没有等级观念,至贫至贱的女儿,他也怜惜爱护。藕官烧纸被婆子发现,他站出来维护藕官;晴雯和袭人批评芳官,他赶忙为芳官辩护。贾宝玉的言行很让人感动。但是让人感动的言行,未必产生好后果。芳官不仅缺少照顾,还缺少引导,让她们从虚拟世界的规则中走出来,适应现实世界的规则,现实世界远比戏台上复杂,吃苦,吃屈,吃亏,都是必然。贾宝玉的呵护让芳官进入“绝对”自由状态——既不受戏班子规则的束缚,又不受大观园丫环规则的束缚,无拘无事,无法无天,晴雯都看不惯,说芳官“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贾宝玉的呵护让我们看到一个绝对自由、绝对真实状态的女孩子,她心无挂碍,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谁给她好处,她就给谁好处,谁招惹她,她就哭骂,她不喜欢谁,当面就给谁难看。她像一头自由自在的小鹿,在园子里,想啃哪棵树就啃哪棵树,想吃哪个果子就吃哪个果子,惹得天怨人怒,而不自知。也许芳官知道自己人缘不好,她以为,有主子的呵护,别人怨恨她又怎样。孰不知,这个主子是一座冰山,看上去坚固无比,温度一升就融化。王夫人发现大观园秩序大乱,杀进去清除害群之马时,芳官必然成为刀下的祭品。她的主子只能怔怔地看着,没敢为她说一句话。天塌下来,她终得自己顶着。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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