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厕所不敢撒尿不敢撒尿的城市:50%的男人都憋着,真相就一个清洁工知道l北洋夜行记

原创: 金醉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最近俩月,几个喜欢的早餐铺和小吃摊都不见了。胡同里和附近马路上,都干干净净,
原标题:不敢撒尿的城市:50%的男人都憋着,真相就一个清洁工知道l北洋夜行记原创:金醉【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最近俩月,几个喜欢的早餐铺和小吃摊都不见了。胡同里和附近马路上,都干干净净,没有烟火味儿,也听不见吆喝。这是城市在做清理,想追求整洁有序。从上中学起,几乎每年都遇到一阵这种清理。这种清理,试图把一座城市变成规划效果图上的模样。你一定也见过这样的城市规划效果图,亮丽,整洁,有序。人总想,能住进效果图里就好了,这是天性渴望。但是,总要面对现实。住人的城市,就会有烟火,有污渍,有垃圾。去年秋天,我在东三环CBD附近溜达,不小心闯进了一块城中村,像撞进了餐厅的后厨。光洁秩序的大厦背后,陡然一片低矮破陋的砖房。街道狭窄拥塞,电线交织缠绕,外乡人神色惶然,废品堆里摆着一家人的床铺。这里叫化石营,朱嘉磊拍摄。头上几座耸立的大厦,遮住全部的阳光,感觉自己待在一口井里。这是世界上很多城市的真实模样,干净街区后头,有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有的看得见,有些看不见。我曾经在《北洋夜行记》里讲过民初北京的粪夫,提到当时北京的卫生问题。当时,我查到的图片资料有限,理解也有限。后来一琢磨,也对。那时拍照多稀罕,谁会拍垃圾大粪呢?1917年5月,太爷爷金木帮朋友调查一件失踪案。事情和当时市政清洁有关,他记录了很多北京城的真实模样。整理过程中,我搜到了一些图片资料,头一回见到了100年前北京胡同、街道的真实模样。那时的北京,刚刚进入近代文明,也在规划城市,整洁秩序的地方当然有。比如交民巷、东华门、东四牌楼等地。约翰·詹布鲁恩拍摄的东交民巷。但在使馆区、皇宫之外的居住区,北京就像个垃圾场。尤其是风沙一起,简直没法出门。当时的北京每年都要集中两个月时间疏通沟渠,清理垃圾。有个西方游客记录说:“(北京)全年淤积起来的所有脏物都堆积在大街上,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气味。每年这个时候,居民都要在衣服上带着散发香味的念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金木撞上了让他最反胃的一件命案。《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案件名称:人头风筝案案件时间:1917年5月3日案发地点:阴凉胡同(现今西二环里,灵境胡同附近)记录时间:1919年7月中旬北京四五月最怕刮大风。出门一趟,回来身上能倒下小半斤土,要在外头张嘴说了话,连牙缝里也能舔出几粒沙子来。黄沙天我一般不出门,三号那天破了个例,去给唐仲贤家的老爷子贺寿,他是我在日本认识的朋友。刚出门我就后悔了,天跟撒了胡椒末似的,灰黄灰黄,整盆地往下倒黄沙。北京土质松,春天风沙特别大。民国作家梅蒐写过一篇文章,讲北京四月份黄沙蔽天,下午四点就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晚上大风刮下了他家的大门,第二天起来,他在床上被尘土埋了半截。比金木写的还要夸张。图为1901年日本摄影师拍摄的鼓楼。风呼呼地刮,街上沙子糊眼,啥也看不清。十三是我的车夫,说他这会拉车全凭记忆,我干脆把手帕往鼻子里一塞,闭上眼睛不看了。走到一半,大风把手帕刮跑了。闻着酸臭呛鼻,我睁开眼,对面一团黑影已经近在眼前。十三大喊一句“闪开”,猛地把车子往右面一斜,我半个身子飘起,失去重心,连人带车翻到一侧。地上土软,我打了个滚,倒也没伤着。刚要抬头,脑门一阵凉意,迎面一桶臭水从头浇到脚,里里外外全湿了。酸臭的脏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流,我伸手一擦,嘴边下来一片烂蒜叶,又馊又腥,我呸了一声,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就吐了。十三闪得比我快,粗布裤脚只泼着一半,千层底的青布鞋还是湿了。对面一个穿白小褂的倒在地上,帽子也掉了,腰上绑着灰蓝色官服,是个泼街的清道夫。他摔得不轻,手搓着膝盖,嘴里哎哟哎哟的。装秽水的木桶洒了,大杓子也甩得没了影。民国初期,清道夫的装扮大多是这样。他们的工作十分辛苦,秋冬每日工作9个小时,春夏则达11个小时。图为1910年代约翰·詹布鲁恩拍摄的清道夫。北京街道扬尘大,城门内外的干道全有清道夫泼水。有的清道夫图省事,泼街不用清水,随便从街头巷尾的地沟里一舀,管他里头有菜叶还是屎尿,沿街泼洒,泼完了事。白小褂站起来掸掸土,捡起帽子,一边倒脏水,一边骂着连串的脏话,说十三拉车不长眼。我一脚踹开秽水桶,说黄沙遮眼,两边都看不清,我俩被泼了一身脏水还没说话,哪轮到他骂人。白小褂找不着脏水泼我,手里也没家伙,一瘸一拐推着木桶走了。我扶起车,十三说我骂的好。这些个清道夫以前当过堆子兵(侍候过官厅),瞧不起拉车的,脾气大得很,仗着自己隶属警察厅,有巡警撑腰,连汽车也敢泼。我俩浑身恶臭,苍蝇满头飞,想起还要赴宴,我赶紧和十三就近找了家澡堂。老板嫌我俩太臭不让进,最后掏了双份钱,又让伙计买了两套新衣裳。洗干净身子出来,已经过了中午。甘石桥往西,走上一段,有个阴凉胡同,整个胡同让一棵大国槐遮着,夏天一点晒不着,我去的唐家也住这。十三刚把我放下,胡同口冲出来一个短脖子的男人,穿得倒算体面,腰上裤带却松着,他一手提裤子,一手扶墙,走路东倒西歪。“头!头!头!”男人一把扯住我的白衬衫,脸色发青,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甩开他潮乎乎的手,让他先把裤子穿好,慢点说。男人满口酒气,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刚才他去胡同口的垃圾筐小手儿,脱了裤子正尿着,低头一看,尿浇开烂菜叶,露出一小排黄黄白白的东西,细看是人的牙。一个烂掉的人头仰着脸,尿顺着牙流进嘴里。酒劲瞬间就醒了,裤子没提就往外跑。我瞅了眼衬衣上他抓过的地方,一片黄渍,想到他手上八成沾了尿,心里又犯起恶心来。这时候胡同口又传来几声喊叫,我循着声音过去,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很讲究,一问,是唐家的客人,吃完宴出来解手,也看见了人头。我挤到跟前看了眼,浑身起鸡皮,竹编的垃圾筐里,酱绿色的烂菜叶盖着一个腐烂的人头,肉已经没了,两个眼窝让蛆虫生了窝,成团地往外冒。民国时候的垃圾筐大概就长这样。再看那些客人,各个扶着墙狂吐。听说唐老爷子喜欢海味,今天找人专门从天津运的新鲜鲍鱼,掌勺的是谭家菜的传人,做蚝油鲍鱼。就这么给吐了,怪可惜的。蚝油鲍鱼是道有名的粤菜。蚝油是用牡蛎干熬成的汤浓缩制成的,和鲍鱼的搭配,鲜香味浓。蚝油在清朝光绪年间就有了,最早是广东珠海南乡的一个家庭作坊调制的。人群里走过来一个青年,眉眼秀气,头发理得干净利落,还穿着及脚的长袍,我要找的人就是他。唐仲贤比我大三四岁,江苏人,学的是土木科,以前经常一块喝酒。这几年他在市政公所当工程师,事情多,也就见得少了。他这人怕冷,夏天也要长袍护脚。1914年,京都市政公所成立,北京出现了新型的专业的市政管理机构。图为京都市政公所关于翻修大栅栏马路的文件。没聊几句,巡长领来俩巡警,了解完情况,喊来临街推土车的清道夫,说垃圾筐是证物,让他抬走。清道夫一听里头装了死人头,死活不肯抬,最后多塞了两块钱,磨磨唧唧抬走了。巡警一走,客人也都不欢而散,寿宴草草结束了。管家急匆匆地过来喊唐仲贤,说家里有事。我让他先回去,有空再聚。回去路上,十三说我这趟门出得太不值,不仅鲍鱼没吃上,衣服脏了两回,还遇上个死人脑袋。我说可不是,以后黄沙天,谁喊我都不出门了。第二天大清早,卖小报的满大街扯着尖嗓子喊,“阴凉胡同垃圾筐惊现人头,尸体未有下落。”这事一传开,再也没人敢去垃圾筐解手了。有个警察厅的朋友跟我说,城里至少一半垃圾筐没人敢尿了,“比罚款禁令管用多了”。晚上,唐仲贤来家里了,表情严肃,眼泡也肿着,两天没睡的样子。“老金,仲文找不着了。”他急得两道眉毛快绞成一条。我印象中唐仲贤一向冷静,做事不慌不忙,从没见过他这么着急。仲文是唐仲贤的弟弟,人我认识,个头小,精瘦,长了张娃娃脸,二十岁的人和十四五的小孩差不多。大学只上了一学期就退学了,成天瞎混,好赌,麻将瘾很大,没少让唐仲贤操心。唐仲贤说人丢了快十天,我问他怎么不报警?他们市政公所和警察厅打交道多,警署的人他也熟,按道理比找我管用。唐仲贤没吭声,点了根烟,抽了半晌才说,最后一次见面他俩大吵了一架。唐仲文又欠了赌债,张口就要三千,唐仲贤气得打了他一嘴巴。唐仲文急了眼,威胁说不给钱他就去抢银行。唐仲贤怕他胡来,把身上的五百全给了他,说剩下的两千五他再想办法,让他一周后寿宴那天来拿。结果昨儿等了一天,唐仲文也没来,仆人今天又找了一天,也没找着。唐仲文爱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有的事,照理说唐仲贤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唐仲贤说换作平时他也不会奇怪,可这小子一向要钱的时候来得最勤。两千五还没到手,不可能不回来拿。“老金,这事你得帮我。实话告诉你,我最近日子不好过,上面刚换了人,现在凡事都要小心,不方便找警察。我怕仲文惹事,他那个急性子,不会真的等不及去抢银行了吧?”我答应找人,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唐仲贤走了以后,我又想起垃圾筐的人头。虽然刚才他没提,但这事出在这个节骨眼,难怪他心里不踏实。第二天,我让十三拉我上东交民巷。唐仲贤说仲文常去这附近的一家旅馆,我找人打听了下,旅馆背地里都是韩人开的赌坊,去的都是有钱人,赌注大,一天输赢就能三五百。沿街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突然一个穿长袍戴金丝眼镜的从侧面撞了我一下。乓啷一声,从他身上掉下一个巴掌大的棕色玻璃瓶。瓶子碎了,洒出来一滩褐色的水。民国时期各式各样的药瓶。金丝眼镜拽住我不让走,眼睛瞪得鸡蛋大,非说我碰碎了他的洋药水,要两个大洋。我捡起药瓶的碎片,发现上头有黏合痕迹,瓶口磨损过,不像新的。再用手沾了点地上的水,凑近闻了闻,一股墨水味。“咋了,你想赖账,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位爷碰碎了我的药瓶!”金丝眼镜抬高声音,招呼路人围过来。这种架势,我是遇上碰瓷儿的了。我故意问他药瓶里装的是什么药,在哪买的。金丝眼镜不慌不忙,掏出一张单据,上面写着几行字,兜安氏止痛药水,每瓶大洋一元七角。兜安氏西药公司成立于1909年,由美国商人在上海开办,很快远销全国。产品包括兜安氏药膏、兜安氏止痛水、兜安氏保肾丸等,鲁迅也经常买兜安氏药品,夏天更是常备兜安氏痱子水。图为兜安氏最有名的药膏。我说这事好办,让他在这等会,我去买药水。金丝眼镜摆摆手,说不用我买,给钱就行。我说不行,既然是我弄碎的,我认赔,边说边拉他走,说一块上华安药房。拉扯中,金丝眼镜身上又掉下一大一小两个空玻璃瓶,我往前一倾,接在手里,果然都是摔碎了又黏上的旧瓶子。露了底,金丝眼镜的话软了许多,说瓶子碎了,多少得赔一点。我掏出一块大洋捏在手里,见我不给,金丝眼镜凑近悄声说,船板胡同(现与北京站西街相交)有个一声旅馆,他见过韩人进出,神神秘秘的。说完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钱,转身就跑,玻璃瓶也不要了。船板胡同离东交民巷不远,崇文门往东走一会就到。1910年代詹布鲁恩所拍摄的东交民巷北门,路面较土路平坦许多。出了大路,没走几步,我发现有人跟着我。想拐弯,身后脚步声突然加快,一回头,两个大汉和一个方脸的年轻人上来围住了我。三人都是单眼皮,相互说的是韩话。方脸搓了搓手,问我,找一声旅馆做什么?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眼神发狠,我实话实说,我在找一个叫唐仲文的年轻人。一听见唐仲文的名字,方脸呸地一声,骂了句王八羔子,说他们找的就是他。唐仲文欠了赌坊两千大洋,一周前就到期了,人跑了,到现在还没还上。年轻人打量着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既然我认识唐仲文,那他欠的钱理应由我来还。我一声大喝,嗖嗖两下,把手里的玻璃瓶扔向大汉,拔腿朝北跑,一口气跑到了东长安街。喘了几大口粗气,嘴里全是灰,缓过来一想这账不对啊。按刚才韩人说的,唐仲文欠他们两千,可唐仲贤说他要的是三千。这个败家子,多要了整整一千。回去唐家,院子乱哄哄的,地上都是垃圾,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高个的管家训着两个驼背仆人,每人手里一把大扫帚,把垃圾往角落扫,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管家眼神不好,眯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是我,让仆人接着干,招呼我进屋,给我倒了杯茶,说大少爷出门了,一会就回来,让我等着。我问管家外头咋回事,遭人抢劫了?管家手一摆,说别提了,还不都是垃圾筐那个人头给害的。土车嫌晦气不进胡同,仆人吓得不敢出去,都是借口。垃圾没人倒,全堆院子里,风一刮,满院子飞。唉,也不知道李老二现在哪儿去了?我问李老二是谁?管家说李老二叫李德贵,原来也是个清道夫,人老实,手脚也勤快。别的清道夫不给钱不进胡同,他倒大方,每回进来顺带把唐家门前也打扫了。后来干脆招呼他扫院子,一个月多给几块钱,两边都高兴,只可惜他得罪了二少爷。半个月前,有天晚上李德贵从后门进来,撞上了唐仲文。唐仲文一口咬定他顺东西,要报警,李德贵都跪下了,他还是不答应。最后闹到了夫头那,一顿臭骂,清道夫的工作也丢了。管家叹了口气。我说,难道李德贵是被冤枉的?管家点头,说这事怪他,是他出的主意,让李德贵晚上来厨房拿点残汤剩饭。说完凑近压低声音,说二少爷之所以发那么大火,是贼喊抓贼,他偷家里的古董让李德贵看见了。管家接着说,李德贵的住处他也找了。在垃圾山底下,用几块破铁皮搭起的棚,里头全是捡来的破烂。民国时期,北京平民的居住环境非常恶劣,大雨过后,胡同的路面积水,马车经过如同过河。人不在,倒碰上了清道所的人,他们也在找,说李德贵官服没还就跑了,快一周了。听到这,我心里起了疑。这时唐仲贤进屋了,管家赶紧起身让座儿,又沏了壶新茶,出门干活去了。唐仲贤很着急,问我赌坊查得怎么样?我说了遇到韩人的事,唐仲文确实欠了韩人赌坊的钱,那些人不好惹,疯起来还烧过警察局,幸好仲文没落到他们手里。唐仲贤喝了口茶,接着问,“听你刚才和管家说的,你怀疑仲文的失踪和这个李德贵有关?”我点点头,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唐仲文一失踪,李德贵也跑了。外头突然咣地一声,管家大喊,“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我和唐仲贤都愣住了,腾地站起往外走。大门被撞开了,院里站着个穿花西装的,身上脏兮兮,还光着脚。这人身材臃肿,撑得西装鼓鼓囊囊,蒜头鼻上架着副茶色的太阳镜,背了个破麻袋,脚踩在一块碎开的烂西瓜上。民国时候也流行戴太阳镜。管家说,大门是让他踢西瓜给撞开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是唐仲文的风格,可印象中他又瘦又小,跟个猴子似的,现在胖成这样了?正纳闷着,唐仲贤脸一沉,气冲冲地问:“你是谁?”花西装肉乎乎的手拉下眼镜,露出一双大小眼。管家把脸凑上去,眯眼看了又看,嗐,这不是二龙坑的王傻子吗,怎么穿着二少爷的衣服?西装的领子沾了血,唐仲贤几步上前揪住傻子,问他衣服哪来的?傻子不说话,光嘿嘿笑。管家说问他也没用。王傻子是捡破烂的,有一次从高处摔下来,人就傻了,光记得以前爱踢球,成天背着破麻袋,看见个圆的,捡起来就往里放。外面响起铛铛的摇铃声,推土车的经过不进来,一遍遍喊“收垃圾咯”。傻子有样学样,跟着喊“收垃圾咯,收垃圾咯”,边喊边跑。我和唐仲贤追了出去。出了胡同,傻子往南一路小跑,人傻脚不傻,左拐右拐,我和唐仲贤让他彻底绕晕了。一辆土车朝不远处的大垃圾山走,我记起管家说傻子就住二龙坑,和唐仲贤快步跟上。二龙坑以前是两个大水坑,里头常年混着雨水、污水和垃圾。前些年填坑修路,名字也改了,叫二龙路。水坑没了,附近的人还是爱往里倒垃圾,土车也照样往这运秽土。垃圾越堆越多,成了座大垃圾山。二龙坑在太平桥东侧,离大明濠不远。这里清代的时候就是老百姓倾倒垃圾的地方。夏天积水成坑,冬天垃圾成山,最严重的时候,住户出门回家都得“翻山越岭”。路边搭着几个破破烂烂的铁皮棚,顶上全都锈出了窟窿,里头没人,跟管家形容的李德贵的住处很像。下午下过小雨,土还是湿的,路面坑坑洼洼,我和唐仲贤高一脚低一脚,走得相当费劲。越往前臭气越重,拇指大的苍蝇成群往脸上飞。再往前,路让一座十米高的垃圾山堵了,得从上面爬过去。我看了看唐仲贤,他屏住气,扒着垃圾,一寸一寸往上挪。民国初期北京垃圾经常随街倾倒,城里的街头巷尾和城边的河沟都是大大小小的垃圾山。《北京市志稿》记载,至民国十九年(1930年),大秽土堆已积至600万立方米。图为大量秽土倾倒的御河边。我心里着急,一脚踩在软泥里,等拔出来,上头糊满了屎。爬到一半,鼻子聋了,已经闻不出臭。顶上飞下来一个黑点,轰隆一声巨响,垃圾山从半中央炸开,我俩脚底一空,滚了下去。炸成碎片的垃圾飞上天,又一点点往下掉,成吨的秽土,混杂着粪便、破布、石渣、和死猫死狗死鸡死鸟的碎块,远处看,天就像在下一场垃圾雨。滚到最底下,我和唐仲贤泡在屎汤一样的臭水沟里起不来,沟被炸开了一段,涌出来成堆的臭虫和死老鼠。蛆虫裹成白团,往身上钻。我随手抄起一根棍,拄着站起来,拼命抖虫子,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唐仲贤蹭蹭地往后退,手颤巍巍地指着棍子,脸刷地一白,人就晕过去了。我一看,这哪是棍子,是一节淤泥包着的白骨。再看刚才躺着的地方,蛆虫爬开,底下整个是一白骨堆。我去拉唐仲贤,一转身,垃圾和秽土像黄绿色的浪,一波接着一波朝我涌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在唐家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仆人给我倒了杯水,说是管家喊来了巡警和侦缉队,救了我和大少爷。我问他唐仲贤人呢,仆人说让警察叫走了。到了报子街的内二警署,警察告诉我,唐仲文死了,人是李德贵杀的,已经抓到了。十天前的傍晚,李德贵跟踪唐仲文走到御河边,俩人吵起来,唐仲文先动的手,李德贵一冲动掐死了他,把尸体扔下了桥。李德贵躲了一周,见没事,胆子放大,又跑回垃圾山的家。没想到走到顶,撞上穿西服的王傻子在扒垃圾,以为是唐仲文的鬼来找他报仇,吓得半死。想往回走,又看见我和唐仲贤在半中央往上爬,慌张中扔了个手榴弹,把垃圾山炸了。我听得目瞪口呆,李德贵哪儿来的手榴弹?警察说他也吃惊,手榴弹是垃圾堆里捡的。扔完手榴弹,李德贵没跑几步就给侦缉队抓着了,带回局里一问全招了。后来警察在御河桥下找到了一具裸尸,身材很像唐仲文,可脑袋没了。认不了尸,案子还悬着。我又问垃圾筐的人头查出来了吗?警察摇头,说人头腐烂得太严重,很难确定死的是谁。我想起王府井大街上有个姓董的牙医,给前内务总长朱启钤都看过牙。董大夫不认人只认牙,但凡看过的牙,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把董大夫找来又去了趟警署,正好唐仲贤也来做笔录。董大夫只看了一眼,说人头的那口牙他认得,徐家老幺嘛,十岁就满口虫牙,听说后来去掏粪就再没消息了。警察不相信,说烂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董大夫耸耸肩,“就介口牙我还能不认识,上面第二个大牙缺着,是我三年前给‘搬的柴’(拔的牙)。”他让警察把人头的嘴掰开,一看,果然牙槽空了一块,警察傻了眼,心服口服。这时候唐仲贤却突然开口,说人头和尸体都是他弟弟的。警察糊涂了,问他确定吗?他一本正经说确定。董大夫急了,叫他别白话(胡说),说不可能,那口牙是徐家老幺的跑不了。唐仲贤却说他弟头小,看着像小孩,董大夫肯定弄错了。还说唐仲文牙口不好,上头的大牙也拔过。争了半天,警察把人头和无头尸拼起来,接缝勉强对得上,就让唐仲贤签字画押,案子这就破了。董大夫气得拂袖而去,警察让我也回去。回到家脑子很乱,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想通为何唐仲贤突然就认尸了,真的是董大夫弄错了吗?隔天早上去唐家,管家把着门不让进,说大少爷不在,再去,还是说不在,最后彻底把门闩上了。继续打门,门拉开条缝,探出管家的半个脑袋。他劝我回去,别为难他,大少爷说了,这事让我不要再管了。回家路上,发现城里遍地都是粪便垃圾,猪尿马尿人尿混在一起,臭气熏天,每两步就有一个泥坑。1910年代雷尼洛恩拍摄的北京街道,垃圾成堆,残破不堪。路上的行人都用手帕捂住鼻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大黄、麝香做的念珠。进茶铺一打听,西城的清道夫全都罢工了。几十号人从昨天起就推着土车堵在警察厅门口,要求归还以往拖欠的工资,不给钱就不干活。我问怎么闹得这么大?伙计说,前天傍晚二龙坑爆炸,南面臭水沟里炸出来一堆白骨。警察厅让清道夫连夜清理垃圾,可二龙坑是个“烂死岗子”,晚上鬼门关开,清道夫不肯去,还和警察起了冲突,两边打起来了。第二天报纸出来,警察厅登了篇告示,召集清道夫三日后在中央公园开会,保证解决欠薪的事。那天我也去了。场面很大,公园的亭子围了成群的清道夫,边上也站满了,得有好几百人。1914年10月10日,由社稷坛改建的中央公园正式对外开放,是北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公园。欧阳慧锵拍摄。我还看见唐仲贤,他代表市政公所,和警察一块给清道夫发工钱。我喊他,他也看见我了,却装作不认识。会一开完他进了辆小汽车,我一句话也没说上。领了钱,清道夫都高高兴兴,一会就全散了。走最后的却耷拉着脑袋,人很面熟,是那个泼了我一身脏水的白小褂,今天穿的还是那件。领了工钱还愁眉苦脸,我觉得奇怪,跟着走,发现他到街上买了两包纸钱和一瓶酒,最后居然走到二龙坑,冲着一沟臭水烧纸洒酒,嘴里还嘀嘀咕咕。我走过去,他一看是我,收拾东西就要走,我拉住他,给他递了根烟。他没吭声,犹豫了会,接过烟点上,抬头看天,吹了几个烟圈,说算了,告诉我也行,反正这事再没人可说了。从他嘴里,我知道了白骨堆的真相。北京的沟八成以上都让淤泥堵着,每年春天都要开沟。沟工队人手不够,有时也找清道夫凑数。八百丈(约2660多米)的沟配了不到二十个工人,十五天就要掏完,说是大沟每丈(约3.3米)两块,小沟一块,可大头是夫头拿,他们这些底下的,最后到手不过两三块。买卖不甜,没人乐意干。有的清道夫想了个办法,钱照拿,把活外包,找几个从外地来的掏粪的孩子,每人给二三十个铜板,他们个头小,不怕臭,再窄的沟也能钻进去。要证明沟是通的,得让一个人从沟的一头爬进去再从另一头爬出来。其实也不用全爬,有人来检查的时候做做样子就行。沟的一头蹲一个人,另一头安排另一个人先躲着,当着检查官员的面钻出来。给检查的塞点钱,明明是两个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上难缠的检查员,故意在沟口站半天,里头的人就得蹲上好一阵子。瘴气有毒,时间长了,小孩很容易被熏死。年年都这么混过去,年年也都会死一两个小孩。掏沟的都是穷人,没家没口的,不见了也没人找。拿钱的人里也有警察,自然也不会管。白小褂头低下,脚来回碾着地上的烟头,说他也这么干。今年三月份,替他掏沟的小孩进去半天没动静,最后出没出来,他也不知道。直到二龙坑炸出来一堆白骨,他才有点后怕,里头会不会有那个小孩。烧些纸,撒点酒,是希望小孩不要记恨他。他也不愿意,可人人都这么干。我恍然大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董大夫说垃圾筐的人头是个姓徐的孩子,去掏粪以后就没消息了,很可能后来替人掏沟,死沟里了。这事层层倒推,是市政工程出了问题,捅出来肯定会让市政公所脸上无光。我终于明白,唐仲贤草草认尸,为的是掩盖这事。又去警署,警察不耐烦,把卷宗扔给我,叫我自己看。结案陈词里,李德贵成了大恶人,除了承认杀害唐仲文,把头割下来扔垃圾筐,还承认自己常年谋财害命,连小孩也不放过,二龙坑的白骨堆全是他这些年杀过的人。李德贵已经疯了,顺理成章,白骨堆的事也全算到他的账上。案子结了,警察劝我别再纠缠,唐仲贤认了尸,李德贵认了罪,二龙坑死的人多了去,哪来的工夫一件件查?我无话可说。在家待了两天,心里还是放不下,又去了趟御河。桥边几个小学生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老鹰、燕子和蝴蝶张着翅膀,飞得高高的,剩一个黄不溜秋的晃在半空。民国时候的风筝摊,风筝图案繁多。风筝很大,上头绑了个土圆疙瘩,风一停,圆疙瘩砰地掉下来,险些砸中我。捡起来一看,是个被掏空了的人头,脸皮还是套上去的。脸上雀斑清晰可见,正是我要找的唐仲文。突然伸过来一双肉实的手,要抢人头。抬头一看,王傻子背着他的破麻袋,瞪大了眼,说人头是他的。争抢中,人头掉在地上,傻子使劲踢了一脚,头飞出去,连着皮滚下桥,掉进河里。我扒着桥边往下看,油腻的河水泛着绿沫,里头浮着各种垃圾,人头漂在最上面,风一吹,转了个圈,跟垃圾一块顺流而下。御河原来是元代开凿的通惠河位于“宫城”东侧的一段河道。民国十三年(1924年)时由于来水日渐减少,由南自北改成了暗沟,现在叫正义路。图为清末的御河。我追着人头跑,河边还站着一个大高个,裤腿卷得很高,手里撑着细长的竹竿,东一下西一下,翻腾垃圾,像在找什么。他伸直脖子眯起眼,朝我看了看,又继续翻他的垃圾。这个人我也认得,是唐家的管家。河水顺风,人头漂得太快,我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它越漂越远。一辆自行车咻地闪过,骑车的是傻子,两条壮实的腿拼命蹬着踏板,还在追赶人头。锃亮的自行车上,傻子晃着脑袋,松开车把上的一只手,拖着一条红色的风筝线,嘴里喊着“球踢咯,球踢咯……”车快起来,红线一路飘扬。再看人头,已经成了河里的一个点,消失不见。后来听人说,王傻子买自行车的钱是捡垃圾发的财,他从死人衣服里扒出了五百块,一口气买了辆最新款的自行车。自行车在清末传入中国,民国初期自行车还不普遍,价格也贵,一辆要70-100块,骑的大多是有钱人和政府官员。莫理循拍摄。唐仲贤给唐仲文的钱恰好也是五百块。李德贵确实杀了唐仲文,可说人头也是他割的,我不信,他胆子没那么大。傻子喜欢圆咕隆咚的东西,头更像是他割的。至于另一个垃圾筐里的人头,或许也是傻子扒垃圾翻出来,扔进去的。我没有证据,这些都是推测。两年以后,西城的大明濠开始翻修,改明沟为暗沟,二龙坑的垃圾山也终于被清空了。路好走了,晚上也不那么吓人了。这事由市政公所牵头,背后推动工程的是唐仲贤。接手的工程多了,唐仲贤一路高升,官越做越大,家也搬到了东单的金鱼胡同,和我却再也没联系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这篇故事,让我有了生理反应。唐家寿宴的客人围聚在垃圾筐边撒尿,看见腐烂的人头,呕出刚吃下的鲍鱼。富贵的美味,肮脏的死亡。有时候,清理垃圾的人,自己是更大的垃圾。受害者,又往往是加害者。文明秩序建立的背后,怎么都少不了原始的肮脏。我一下就知道,为什么金木说这案子让他“最反胃”。年轻时很喜欢一首歌,何勇的《垃圾场》。何勇比我大十岁,当年的魔岩三杰之一。我这个年纪的人,很难不喜欢魔岩三杰。1990年代的摇滚前辈,魔岩三杰窦唯、何勇、张楚。1994年5月,魔岩文化同时出版窦唯的《黑梦》、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以及何勇的《垃圾场》。这首歌没几句歌词,特别吵,MV拍的特别脏,何勇有点歇斯底里,疯了一样。在我听来,这歌是个意味深长的象征。你可以花三分钟听一下。听完之后,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希望?世界从未如此神秘▬▬▬▬▬●▬▬▬▬▬WePromiseThisisOriginal本文属于虚构,文中未注明来源的图片视频均来自网络,仅用作说明,与内容无关。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欢迎转发给你的朋友看文章首发关注“魔宙”微信公众号责任编辑: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长河网立场,转载请注明出处: http://www.changhe99.com/a/lxr2okQgwk.html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