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纳里奥康纳善良的乡下人弗兰纳里奥康纳:最先进去的是瘸子1

一 一个吧台把谢泼德家的厨房一分为二,谢泼德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就着包装盒吃着麦片。他机械地吃着,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孩子,他正在一格格的橱柜间走来走去,为早餐找配料。他是个十岁的金发男孩,长得很结实。 谢泼德的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紧盯着他
原标题:弗兰纳里奥康纳:最先进去的是瘸子1一一个吧台把谢泼德家的厨房一分为二,谢泼德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就着包装盒吃着麦片。他机械地吃着,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孩子,他正在一格格的橱柜间走来走去,为早餐找配料。他是个十岁的金发男孩,长得很结实。谢泼德的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紧盯着他。这个男孩的将来似乎已经写在了脸上。他将成为一个银行家。不,可能更糟,他将来只能经营一个小借贷公司。他指望他能成为一个好人,一个无私的人,但似乎都不可能。谢泼德年纪尚轻,但头发已经白了,敏感的脸庞微微泛红,立在头上的白发看起来像一圈窄窄的、毛茸茸的光环。男孩朝吧台走来,腋下夹着一罐花生酱,一手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小块巧克力饼,另一只手拿着一瓶番茄酱。他好像没有注意到父亲,爬上凳子后便开始把花生酱抹在巧克力饼上,他的又大又圆的耳朵向脑袋的两旁长着,双眼似乎被这两只耳朵拽得过于分开了一点。他身上的汗衫已经褪色,胸前跃马驰骋的牛仔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诺顿,”谢泼德说,“昨天我见到鲁弗斯•约翰逊了。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小孩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双眼朝前看着,但眼神不集中。他的一双蓝眼睛比他父亲的要淡,就像他的那件汗衫似的褪了色;有一只眼睛有些微微向外侧倾斜。“他在一条小巷子里,”谢泼德说,“把手伸在垃圾箱里,想从里边找出点东西吃。”他顿了一下,好让孩子能够听清楚他的话。“他在挨饿,”他凝视着小孩,试图以目光触动他的良心。男孩拿起巧克力饼,开始从一角咬起来。“诺顿,”谢泼德说,“你知道什么叫分享吗?”孩子的注意力被牵动了一下。“该分点给你。”诺顿说。“该分点给他,”谢泼德加重了语气。他感到绝望。同其它任何缺陷比起来,自私是最糟糕不过的——脾气暴躁、甚至撒谎也比自私好。小孩把番茄酱的瓶子倒了过来,用力甩着,把番茄酱倒在饼上。谢泼德的脸色更加痛苦了。“你十岁,鲁弗斯•约翰逊十四岁,”他说,“你的衬衣鲁弗斯肯定能穿。”鲁弗斯•约翰逊是少年管教所里的一个男孩,去年谢泼德一直在帮助他。他已于两个月前获释。“在少年管教所里,他看起来相当不错。但我昨天看到他时,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他可没有涂花生酱的巧克力饼当早餐吃。”小孩愣了一下。“饼不新鲜了,”他说,“我才在上面涂东西的。”谢泼德转过脸,面向吧台顶端的窗户。屋外的草坪碧绿而平整,缓缓地向外倾斜延伸,在五十英尺外与一个小树林相接。妻子在世的时候,他们常常在户外用餐,甚至连早餐也在户外吃。那时他从来没有发现孩子这么自私。“听我说,”他说,他转过身面对着他,“看着我,听我说。”男孩看着他,起码他的眼睛是朝前看的。“鲁弗斯离开少年管教所时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他——让他感到我信任他,让他有个随时可以去的、受欢迎的地方。他没用这把钥匙。但是他会用的,因为我已经在街上见到了他,而且他在挨饿。就是他不用这把钥匙我也会把他找到带回家。我不能看着一个孩子在垃圾箱里捡东西吃。”男孩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自己的某样东西受到了威胁。谢泼德厌恶地撇了一下嘴。“鲁弗斯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他说,“他妈妈一直在监狱里。他是在一个没水没电的小棚子里跟着他祖父长大的。他祖父天天揍他。你愿意生活在那样的家里吗?”“我不知道,”小孩有气无力地说。“那你有时该想一想,”谢泼德说。谢泼德主管这个城市的娱乐事务。每逢周六他都去少年管教所做顾问,分文不取,只为了获得一种满足,知道自己在帮助那些没人关心的孩子。约翰逊是他相处过的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境遇也最凄惨。诺顿拨弄着吃剩下的饼,好像不想吃了。“说不定他不来。”小孩说道,双眼微微亮了一下。“想想那些你有而他却没有的东西!”谢泼德说。“想想假如你要呆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会怎么样?假如你长着一只浮肿的大脚、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又会怎么样?”男孩一脸迷惘,这样的事他显然无法想象。“你有个健康的身体,”谢泼德说,“有个安全的家。从小教你的都是真理。你需要什么、想要什么,爸爸马上就给你。你没有祖父打你,而且你妈妈也不在监狱里。”小孩推开了盘子。谢泼德难以忍受地叫了一声。男孩的嘴巴突然扭曲了,嘴巴下方的肉像是打上了结,脸凑成一团,惟有眼睛留下两道缝。“要是她在监狱里,”他用烦人的声音吼了起来,“我就能去看——看——看她了。”眼泪在他的脸上滚落,番茄酱滴在了下巴上,看起来就像被人在嘴上打了一拳。他肆无忌惮地嚎哭了起来。谢泼德坐在那里感到无能为力、十分痛苦,就像受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的打击。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悲痛,完全是他的自私。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一个小孩的悲伤不会持续这么长。“你都快十一岁了。”他用责备的语气说。小孩的哭声尖锐刺耳,中间夹着喘息。“如果你不再想着你自己而是想想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谢泼德说,“你就不会再想妈妈了。”男孩不哭了,但肩膀还在抖动。然后,他五官一扭,又嚎了起来。“你以为没有妈妈我就不孤独吗?”谢泼德说,“你以为我就一点不想念她吗?我想念她,但我不是坐在那里擦眼泪。我在忙着帮助别的人。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坐在那儿发愁?”男孩渐渐停止了哭叫,像是精疲力竭了。但又有泪水从眼睛里淌出来、流到脸颊上。“今天你打算干什么?”谢泼德问道,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小孩用胳膊擦了擦眼睛。“卖种子。”他咕哝道。又是卖东西。他那四只罐子里攒满了五分和一角的硬币,每隔几天就从壁橱里拿出来数。“你卖种子是为了什么?”“得奖。”“得多少奖?”“一千美元。”“有了一千美元你会干什么?”“存起来。”小孩说道,鼻子在肩膀上擦了擦。“我知道你会这样,”谢泼德说。“听着,”他降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设想一下,假如你真的赢得一千美元,你愿意把这笔钱花在没你幸运的孩子们身上吗?你愿不愿意给孤儿院买几个秋千架?愿不愿意给可怜的鲁弗斯买只新鞋?”男孩开始从吧台往后退。然后,他身体突然前倾,嘴巴伸在了碟子上。谢泼德又一次难以忍受地叫了起来。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饼、花生酱、番茄酱——烂呼呼、甜腻腻的一滩。小孩嘴巴伸在碟子上,又吐出了更多的东西。他对着盘子张着嘴,好像等着把心脏一块吐出来。“没什么,”谢泼德说,“这没什么。你不是故意的。擦擦嘴巴去躺一躺。”小孩把头伸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脸,迷茫地看着父亲。“去呀,”谢泼德说,“去躺一躺。”男孩扯起T恤的一角抹了抹嘴,然后爬下凳子出了厨房。谢泼德坐在那儿盯着那滩浆糊样的未经消化的食物。一股酸溜溜的气味逼得他往后退了退,他感到恶心。他起身把碟子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厌恶地看着这滩东西淌进了下水道。约翰逊用他那双可怜的、瘦骨嶙峋的手在垃圾箱里寻找食物,而他自己的孩子,自私、迟钝、贪婪,吃得太多竟然吐了出来。他用拳头猛地一击,关上了龙头。约翰逊聪颖灵敏,但从出世起就一无所有;诺顿平庸、甚至愚钝,但他却什么都有。他回到吧台吃完早餐。纸盒里的麦片黏湿湿的,但他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在吃什么。在约翰逊身上付出多大的努力都值得,因为他有潜力。当他第一次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和他交谈时他就发现了这一点。谢泼德在少年管教所的办公地点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有一扇窗户、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他从来没有去过教堂的忏悔室,但他想,那里的情形肯定和这里差不多,只是他只替人讲解、不赦免罪过。他应该比牧师更可信,他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当约翰逊第一次走进这个小房间时,他正在看这个男孩的记录——无意义的破坏行为、砸玻璃窗、在垃圾箱上放火、割轮胎,像约翰逊这样从乡下陡然移居城市的男孩都可能干出这样的事。他看到约翰逊的智商是一百四十。他急切地抬起了眼睛。男孩蜷坐在椅边上,双臂吊在两腿间。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泛着钢铁般的色泽、非常沉静,半睁半闭地瞄着前方。他那稀疏的黑发平直地掠过前额,看起来不像小男孩那样的随随便便,倒像个老年人似的令人生畏。一种狂热的智慧在他的脸上一望即知。谢泼德朝他微笑,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男孩的表情没有变得柔和。他倚靠着椅子,把一只畸形的大脚放在膝盖上。这只脚套在一只破烂的、厚重的黑鞋里,鞋底有四、五英寸厚。鞋上有一处皮革已经绽开,一截空瘪的袜头露了出来,像被砍落的头颅中吐出来的灰色信子。对谢泼德来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他的种种恶作剧都是对这只脚的补偿。“好吧,鲁弗斯,”他说,“记录上说你还有不到一年就期满了。你出去后计划干什么?”“我没有计划。”男孩说。他的眼光冷漠地移到了谢泼德身后窗外远处的某个地方。“也许你该有个计划。”谢泼德微笑着说道。约翰逊的眼睛仍然盯着谢泼德身后的那个地方。“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你的智力,”谢泼德说,“对你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让我们来谈点要紧的事。”他的眼光不知不觉地落到了他的脚上。“你好好研究吧,研究个够。”男孩懒洋洋地说。谢泼德的脸红了。那个畸形的大黑块鼓胀在他的眼前。他没有理睬男孩的话和恶意的眼光。“鲁弗斯,”他说,“你陷入了很多无意义的麻烦,但我认为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干这些事情的原因,你就不会那么想干了。”他微笑着。他们几乎没有朋友,几乎看不到友善的脸色,所以只要对他们微笑就已经成功一半了。“你的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对你解释。”他说。约翰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要你解释,”他说,“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我自己知道。”“那好!”谢泼德说,“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做这些事的原因吗?”男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黑光。“撒旦,”他说,“他控制了我。”谢泼德紧盯着他。男孩的表情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紧闭的嘴角上露出自豪。谢泼德的眼光变得严厉起来。刹那间,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绝望,仿佛面对着的是大自然的一种历时久远、无望获得纠正的根本偏差。这个男孩有关生活的问题被钉在松树上的牌子上的标语回答了:你被撒旦控制了吗?忏悔吧,否则在地狱焚烧。耶稣拯救众生。《圣经》的意思他读不读都懂。他的愤怒替代了绝望。“废话!”他用鼻子哼道,“我们生活在太空时代!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不应该给我这么个回答。”约翰逊的嘴巴微微一撇,他脸露轻蔑,又似乎在发笑,眼光中闪烁着挑战。谢泼德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只要有智力,一切都有可能。他又微笑了,他的笑容像是要把男孩带进一个窗户灌满了阳光的教室。“鲁弗斯,”他说,“我安排你每个星期和我见次面。也许我能解释你的回答,也许我能告诉你那个恶魔是谁。”此后,那年剩下的时间里,他每个星期六都与约翰逊谈心。他谈得很随意,都是男孩从未听过的话题。他谈得略微高深一点以提起男孩的兴趣,从普通心理学和人心的种种机巧到天文学和太空舱——它们正以超音速环绕着地球,并且不久将围绕着星星旋转。他本能地把话题集中在星星上。他想让这个男孩知道,除了邻居的家什外还有其它东西,他想拓宽他的视野,他想让他看见宇宙,让他知道宇宙最黑暗的部分也能被穿透。他无论如何要让约翰逊拥有一架望远镜。约翰逊很少说话,出于傲慢,他要么不同意,要么进行无意义的反驳,他的畸形脚总是跷在膝盖上,像是一件随时可以利用的武器。但谢泼德没有受骗。他观察着他的眼睛,每星期都会发现里面的某种东西在瓦解。阳光倾泻在男孩的身上,男孩的脸沐浴在光线里,他的表情依然僵硬,但显然已受到了震撼。谢泼德知道自己已经击中了要害。约翰逊现在已经从少年管教所中获释。他靠垃圾箱生活,又重新回到了以往的愚昧。这种不平让人气愤。他被送回到他祖父那里,那个老头的愚蠢是难以想象的。也许现在男孩已经从他那儿逃走了。谢泼德以前就想过由他来监护约翰逊,但他祖父的存在使这一愿望落了空。一想到能为这样一个男孩所做的事,他就激动不已。首先,他将让他穿上一只合脚的矫形鞋。每走一步,他的后背都弯得不成样子。然后,他将激励他对某一门知识产生兴趣。他想到了望远镜。他可以买一架二手望远镜,搁在楼顶的窗户上。他坐在那里想了将近十分钟,想着约翰逊果真和他呆在一起时的情形。浪费在诺顿身上的精力用在约翰逊的身上就会开花结果。昨天,谢泼德看到他时,他的手正伸在垃圾箱里。谢泼德向他挥挥手,朝他走过去。约翰逊看到了他,停了一刹那,然后像只老鼠一样敏捷地消失了。但那一瞬间,谢泼德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男孩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确信,那突然点燃起来的是他记忆中的光明。他起身将盛麦片的盒子扔进了垃圾箱。出门前,他朝诺顿的房间里看了看,看他有没有好一点。小孩正盘腿坐在床上,几个罐子里的零钱都倒了出来,在面前堆成一堆,他正在把其中五分、一角和二角五分的硬币分开。下午,诺顿一个人呆在家里。他蹲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把花种袋子一排排地放在自己的周围。雨水鞭打着窗格玻璃,排水沟里的水哗啦哗啦地流着。屋内十分昏暗,但每隔几分钟,无声的闪电便把房间照亮,一包包花种在闪光中欢快地露出轮廓。他像一只一动不动地蹲在花园里的苍白的大青蛙。突然,他的眼睛警觉了起来。雨突然地停了。寂静压迫着人。倾盆而下的雨像是被暴力强制停住了。他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寂静中,前门的锁上传来了清晰的钥匙转动的声音。声音从容不迫、牢牢地吸引着人的注意力,似乎控制它的不是人手,而是一颗心。小孩跳了起来、躲进了壁橱。脚步声进入了客厅,十分从容,但却不规则,轻一脚重一脚,然后又沉寂片刻,仿佛在停下来听着什么或者检查着什么。一会儿后,厨房的门吱呀了一声,脚步声穿过厨房,来到了冰箱前。壁橱的后面就是厨房,诺顿站着把耳朵贴在墙上。冰箱的门开了。接下来是一阵长长的寂静。他脱了鞋,踮起脚尖走出了壁橱,跨过了花种袋子。在房间的正中,他停住了,僵立在原地。一个身形单薄、面容干瘦的男孩穿着一套湿漉漉的黑衣服站在房间的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站在那儿,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贴在头上,像一只湿漉漉的、发怒的乌鸦。他的目光像针一样刺穿了小孩、使他无力移动。然后,他的双眼开始扫视屋里的一切——床没有收拾,大窗户上挂着肮脏的窗帘,混乱不堪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宽脸少妇的照片。小孩突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他一直在等你,他要给你一只新鞋,因为你吃垃圾箱里的东西!”他用一种老鼠般尖声尖气的声音说。“我吃垃圾箱里的东西,”男孩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他,慢慢地说道,“因为我喜欢吃垃圾箱里的东西。懂吗?”小孩点了点头。“而且我也能自己弄到鞋。知道吗?”小孩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男孩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坐在了床上。他把一只枕头垫在背后,伸开了较短的那条腿,那只大黑鞋醒目地搁在皱起的床单上。诺顿的眼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只鞋。鞋底有砖头那么厚。约翰逊微微摆动着它,微笑着。“我只要拿它踢上一脚,”他说,“谁都不敢惹我的麻烦。”小孩点点头。“到厨房去,”约翰逊说,“用黑面包和火腿给我做块三明治,再给我来杯牛奶。”诺顿走出了房间,像个受人控制的机器玩具。他做了一大块油腻腻的三明治,面包外面露出了火腿。他又倒了一杯牛奶,然后,他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捧着三明治回到了房间。约翰逊正像个国王似的倚在枕头上。“谢谢了,跑堂的。”他说着接过了三明治。诺顿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牛奶。男孩撕开三明治一口气将它吃完,然后接过了那杯牛奶。他像个小孩一样双手捧着杯子。当他把杯子放下来喘口气时,嘴的四周挂着一圈白沫。他把空杯子递给诺顿。“去拿个桔子给我,跑堂的。”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诺顿去厨房拿来了桔子。约翰逊剥开桔子皮,把桔子皮扔在床上。他慢慢地吃着,向前吐出果核。吃完后,在床单上擦了擦手,然后久久地盯着诺顿,好像在鉴别着什么。“你是他的小孩,”他说,“一模一样的蠢相。”小孩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没有听见。“他连自己的左右手都分不清。”约翰逊沙哑的嗓音中夹着快意。小孩的眼光从男孩的脸上移开了一点,直楞楞地望着墙上。“没完没了地胡扯,”约翰逊说,“全是废话。”小孩的上嘴唇微微抬了抬,但什么也没说。“空话,”约翰逊说,“全是空话。”小孩的脸色变得机警起来,带有了敌意。他稍微往后退了退,似乎马上准备逃。“他心善,”他咕哝着,“他帮助人。”“善!”约翰逊恶狠狠地说。他突然倾过头来。“听着,”他声音尖利地叫道,“我不管善不善。他不对!”诺顿呆立在那里。纱门响了一声,有人进了厨房。约翰逊马上坐了起来。“是他吗?”他问。“是厨子,”诺顿说,“她下午过来。”约翰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门厅,站在厨房的门前,诺顿跟着他。一个黑人女孩正在壁橱前脱下一件鲜红的雨衣。她是个高个子,淡黑色的皮肤,嘴巴长得像一朵大大的、颜色深暗、快要凋萎的玫瑰。她的头发一层层地盘在头上,斜向一边,像比萨斜塔。约翰逊透过齿缝发出了“嘶”的一声。“来,看看我们这位杰迈玛阿姨。”他说。女孩停了一下,傲慢无礼地瞄了他们一眼,好像他们是地板上的灰尘。“来来来,”约翰逊说,“让我们看看你除了黑鬼还有些什么。”他在客厅里打开了右手的第一扇门,看着里面这间铺着粉红色瓷砖的浴室。“红厕所!”他咕哝道。他一脸滑稽地对着小孩。“他上这个厕所?”“这是客人用的,”诺顿说,“他有时候也用。”“他该在这里把脑袋里的东西倒倒空。”约翰逊说。隔壁房间的门开着。妻子去世后,谢泼德一直睡在这里。光溜溜的地板上搁着一张苦行僧般的铁床。许多“少年棒球联队”的制服堆在一角。各种报纸文件零乱地散布在卷盖式大书桌的各处,上面都压着烟斗。约翰逊站在那儿静静地察看着这间房。他皱了皱鼻子。“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另一间房关着。约翰逊打开门,把头一下子探进了半明半暗的房间里。窗帘关着,空气里像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房里有一张很宽的古式床和一个很大的梳妆台,梳妆台的镜子在微弱的光线里闪烁着。约翰逊啪嗒一声打开了门旁的电灯开关,穿过房间,来到镜子跟前往里面窥视着。亚麻桌布上放着一把银质的梳子和一把银质的发刷。他拿起梳子开始梳头。他把头发直直地梳向前额,然后又梳向一边,梳了个希特勒发型。“别动她的梳子!”小孩说。他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呼吸沉重,好像男孩亵渎了圣殿里的圣物。约翰逊放下梳子、拿起了发刷,在头发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她死了。”小孩说。“我不怕死人的东西。”约翰逊说。他打开了最上层的抽屉,把手伸了进去。“别用你那双肮脏的大手碰我妈妈的衣服!”小孩用一种几乎窒息的声音高声嚷道。“别发脾气,宝贝。”约翰逊嘟哝着。他拖出一件起皱的红点上衣,又扔了回去。然后他拉出一条绿丝巾,在头顶上转了几圈,让它飘落在地板上。他的手继续在抽屉的深处刨抓着,一会儿,他抓到了一个褪色的胸衣,将它提了出来,胸衣垂挂着四个金属支架。“是她的马鞍子。”他观察着说。他小心翼翼地将胸衣提起,抖动着,然后把它系在腰上,一上一下地跳起来,使金属支架剧烈地摆动起来。他打着响指,扭起了屁股。“摇摆起来,咚嚓咚嚓,”他唱道,“摇摆起来,咚嚓咚嚓。怎能乞求那个女人、拯救我那可恶的灵魂。”他开始转圈,用那只好脚跺着地板,把那只沉重的大脚悬在一边。他跳着出了门,经过惊慌失措的小孩面前,穿过客厅,奔向厨房。一个半小时后,谢泼德回来了。他把雨衣扔在门厅里的一张椅子上,走到客厅的门前停住了。他的脸色突然间变了,充满了愉悦的光彩。穿着黑衣的约翰逊坐在装着粉红色椅套的高背椅上。他身后的墙上,从地板到天花板放满了一排排书籍。他正在读着当中的一本。谢泼德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是一册《大英百科全书》。约翰逊全神贯注地读着,头都没抬。谢泼德屏住了呼吸。这是最最适合这个男孩的场景。他必须把他留在这里。他得想个办法。“鲁弗斯!”他说,“看见你真高兴,孩子!”他跳向前去,伸出了胳膊。约翰逊抬起了头,脸色漠然,“哦,你好。”他说。他没有理会谢泼德伸过来的手,但他发现谢泼德并没有把手拿回去的意思,于是勉强握了握。谢泼德对这种反应有所准备。这种没有热情的表现只是约翰逊的一种伪装。“怎么样?”他说,“你祖父对你怎么样?”他在沙发边上坐了下来。“他跌死了。”男孩冷漠地说。“你在开玩笑!”谢泼德叫起来。他站起身来坐在靠近男孩的一张咖啡桌上。“啊,”约翰逊说,“他没有跌死,是我希望他跌死。”“那么他在哪儿?”谢泼德轻声问道。“他和一个余剩民到山里去了,”约翰逊说,“还有一些其他人。他们要把几本《圣经》埋到山洞里,再把每种动物带去两头。就像诺亚。只是这次是大火,不是洪水。”谢泼德的嘴不高兴地扭了扭。“我明白了,”他说。接着他又说道,“换句话说,这个老笨蛋把你抛弃了?”“他不是笨蛋。”男孩愤怒地说。“他到底有没有抛弃你?”谢泼德不耐烦地问道。男孩耸了耸肩。“监督你的警官在哪儿?”“我不用去找他,”约翰逊说,“他应该来找我。”谢泼德笑了。“等一等。”他说。他起身来到门厅,拿起椅子上的雨衣挂到厅里的壁橱中。他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想一想,想想用什么方法让这个男孩留下来。要让他自愿留下来。约翰逊装着不喜欢他,那只是为了维持一种骄傲,但他将让他留下来,同时不让他的这种骄傲受到伤害。他打开壁橱门,取出了一个衣架。他妻子的一件灰色旧大衣仍然挂在那里。他把它往旁边推了推,但没推动。他使劲把大衣拉开——他往后退了退,像是看见了蚕茧里的幼虫——诺顿站在里面,苍白的脸肿了起来,表情带着一种麻木的痛苦。谢泼德瞪着他。突然间,他发觉自己有了机会。“出来。”他说。他抓住孩子的肩膀用力把他推到客厅的那张粉红色的椅子旁。约翰逊坐在那里,腿上放着百科全书。他要孤注一掷了。“鲁弗斯,”他说,“我遇到了麻烦,需要你的帮助。”约翰逊怀疑地抬起眼来。“听着,”谢泼德说,“我们家还需要一个男孩。”他语气中的绝望是真实的。“诺顿在家里从来不需要和人分享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分享。我需要有人来教教他。能不能帮帮我?和我们在一起呆一阵子,鲁弗斯。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微弱。小孩突然反应了过来,满脸愤怒。“他到她房间里用了她的梳子!”他尖叫道,拽着谢泼德的胳膊。“他戴着她的胸衣和莱欧拉跳舞,他……”“住口!”谢泼德尖声说道,“你是不是只会胡扯?我没要你汇报鲁弗斯做了些什么,我要你让他在这里受到欢迎。明白吗?”“看到怎么回事了吧?”他问道,转向约翰逊。诺顿恶狠狠地踢着那张粉红色椅子的腿,离约翰逊的大脚只差一点。谢泼德把他猛地拉了回来。“他说你只会瞎说空话!”小孩尖声叫道。约翰逊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快意。谢泼德没有后退,这些无礼的言行只是男孩的防御体系的一部分。“怎么样,鲁弗斯?”他说,“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呆一阵子吗?”约翰逊看着正前方,一言不发。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好像在注视着即将出现的某个远景,很得意。“我无所谓,”他说着翻了一页百科全书。“我呆在哪儿都一样。”“太好了。”谢泼德说,“太好了。”“他说,”小孩哑着嗓子对谢泼德低声说,“你分不清你的左右手。”客厅里出现了片刻沉寂。约翰逊把手指在嘴里湿了湿,又翻了一页百科全书。“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俩都说清楚,”谢泼德用平稳的声调说。他的目光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移到另一个人,他缓慢地说着,仿佛他只会说一遍,让孩子们不得不听。“如果我顾虑鲁弗斯怎么看我的话,”他说,“我就不会要他留下来了。鲁弗斯帮我的忙,我帮鲁弗斯的忙,而我们都要帮你的忙。如果让鲁弗斯对我的看法影响了我要为他所做的事,那我就太自私了。如果我能够帮助一个人,我所想的一切就是去帮助他。我是不会去考虑那些琐碎小事的。”两个小孩都没有作声。诺顿瞪着椅子的坐垫;约翰逊靠近了百科全书,看书中的小字。谢泼德看着他们的头顶。他露出了笑容。终究是他赢了。男孩留了下来。他伸手理了理诺顿的头发,拍了一下约翰逊的肩。“好,你们两个小家伙坐在这儿熟悉熟悉。”他兴高采烈地说,然后朝门那边看去。“我去看看莱欧拉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晚餐。”他走后,约翰逊抬起头来看着诺顿。小孩凄冷黯淡地回望着他。“上帝啊,孩子,”约翰逊嘶哑地说,“你怎么会受得了他?”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刚硬。“他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未完待续)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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