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鸭跖草鸭跖草丨分外一般天水色,此方独许染家知

秋天到了,北京迎来一年中最美的季节。那晚与友人饭后在美术馆附近散步。东四那一带属于老城区,穿过幽暗的胡同,尽头一家古玩店灯火通明,我们走进去,店里很安静,古香古色的家具中间,偶有两三盆水培绿植。走近一看,竟然是鸭跖草!鸭跖草像鲜切花一样养在
原标题:鸭跖草丨分外一般天水色,此方独许染家知秋天到了,北京迎来一年中最美的季节。那晚与友人饭后在美术馆附近散步。东四那一带属于老城区,穿过幽暗的胡同,尽头一家古玩店灯火通明,我们走进去,店里很安静,古香古色的家具中间,偶有两三盆水培绿植。走近一看,竟然是鸭跖草!鸭跖草像鲜切花一样养在水瓶中,还是头一次见。释名:野竹草与碧蝉花鸭跖草(Commelinacommunis),鸭跖草科、鸭跖草属一年生披散草本,童年乡间常见的野草,那时没人知道它们叫什么。后来看图鉴才知其名,但这个名字也着实令人费解,“跖”[zhí]是脚掌的意思,可无论花还是叶都不似鸭掌。有一种解释说,鸭子喜欢吃它们的叶子,经常光顾,它们在泥土地上踩过的脚印,与鸭跖草的叶子有几分相似,都似竹叶。“鸭跖草”一名始见于唐陈藏器《本草拾遗》,又名鸡舌草、耳环草、鼻斫[zhuó]草;因其叶似竹,故又名碧竹子、淡竹叶、竹叶菜、竹青、竹节菜、笪[dá]竹等。据夏纬瑛《植物名释》推论,“鸭”与“野”、“跖”与“竹”音近,所以“鸭跖草”实乃“野竹草”之讹变,其本义是“生于田野如竹之草”。除以上名称外,鸭跖草又名碧蝉花,明嘉靖年间编修的《陕西通志》载其名为翠娥花、翠蛾儿、翠蝴蝶,因其花朵之外形而得名:两片蓝色的花瓣展开如翅,伸出来的花药及花柱正像飞蛾之足及触须。《全宋诗》中录有杨巽斋所写的27首吟咏花卉的七言绝句,其第一首《碧蝉花》即写出了其形似飞蛾的特点:扬葩蔌蔌傍疏篱,翅薄舒青势欲飞。几误佳人将扇扑,始知错认枉心机。碧蝉花、翠蝴蝶这类名称要比鸭跖草更美、更形象、更符合鸭跖草花朵小巧清新的格调,但历代医书都以“鸭跖草”为词条标目,现代植物分类学亦以其为本科与本属之名。染色:羊皮灯与日本和服鸭跖草的花朵虽小,但蓝色的两片花瓣精致小巧,明艳夺目,古人很早即用它们来染色。南宋末期诗人董嗣杲[gǎo]《碧蝉儿花》:“分外一般天水色,此方独许染家知。”《本草纲目》载:“巧匠采其花,取汁作画色(即颜料)及彩羊皮灯,青碧如黛也。”(草部第十六卷)羊皮灯源自草原民族,羊皮可遮风挡雨,由于皮薄,用来作灯罩,透光性也好。鸭跖草的蓝色花瓣,化身羊皮灯上的图案,如果在凉如水的夜晚点亮火烛,橙黄的萤光透出来,羊皮灯罩上的青绿变成青黑,恰似古代女子的眉黛。明代著名曲家高濂的养生专著《遵生八笺》载:“淡竹花,花开二瓣,色最青翠,乡人用绵收之,货作画灯,青色并破绿等用。”可见时人是用丝绵来吸取花汁以保存颜料的。这种方法亦用于制作胭脂,鸭跖草又名蓝胭脂草。晚明时著名学者方以智《通雅》载:“一种曰鸭跖草,即蓝胭脂草也。杭州以绵染其花,作胭脂,为夜色。”(卷四十二)此处记载的“夜色”是一种绵胭脂,杭州人用丝绵薄片浸染花汁,待其充分吸收染料后晾干,日后需要用时,剪下适量绵胭脂泡水,得到的胭脂水即可用来化妆。在另一本百科全书式著作《物理小识》中,方以智亦提到这种胭脂:“杭州夜色:红,用重受胭脂;碧,用碧蝉蓝胭脂。以硃砂、大青皆重,不可作夜色。”(卷六)“重受胭脂”是用红花汁染成,“碧蝉蓝胭脂”用碧蝉花即鸭跖草染成。据孟晖《贵妃的红汗》介绍,杭州“夜色”这种胭脂的具体做法是:“先将重受胭脂泡在水中,获得红液,白丝绵浸而成赤,再以同样的方式浸取碧蝉蓝胭脂的彩液,给红棉添上青色。”红与蓝相调和是紫色,硃砂和大青颜色太重,不可用来制作夜色,说明“夜色”这种胭脂是稍微淡一些的紫色。据清人陈淏子的园艺学著作《花镜》:“土人用绵,收其青汁,货作画灯,夜色更青。”“夜色更青”,是说“夜色”这种胭脂偏蓝。如此我们能推测,这种名为“夜色”的胭脂,当是一种偏蓝的淡紫色,这不禁使人想到晴朗的深秋,日落西山暮色升起时天空。古人用“夜色”来命名,含蓄又浪漫,不禁引人遐思。鸭跖草染色的技术在唐以前即传入日本。在日本,鸭跖草名为露草和月草,染出来的颜色为露草色。大概是因其花在清晨开放,过午即收,而人们习惯于清晨采摘,露水沾衣,故名之为露草。鸭跖草染色在日本颇受欢迎,而且非常重要。多则文献记载人们采鸭跖草来制作“青花纸”。生于近江国(今日本本州岛东北)的僧人横井金谷上人(1761-1832)在《金谷上人行状记》中写到当地人采花染色的盛况:“这一带村中,七八月皆摘露草花染纸,相与兜售诸国。此云青花,七月初以来,连小猫儿也要帮忙采花,何况雀跃忙碌的人们呢?”江户时期著名的本草学家岩崎灌园(1786-1842)《本草图谱》亦载:“大和及近江栗太郡山田村有种植。苗叶大,高二三尺,直立。花倍于寻常品。清晨摘此花绞汁染纸。染家用于草稿,或灯笼等画具。”岩崎灌园(1786-1842)《本草图谱》中的鸭跖草用鸭跖草染青花纸,与我们用绵收其青汁一样,都是为了储存颜料,等到用的时候,用这种青花纸泡水即可获得染汁,就像我曾用写对联的红纸泡水来获得红色墨水一样。对此,岩崎灌园的老师小野兰山(1729-1810)在《本草纲目启蒙》中有详细的记载:“……(青花纸)用时剪开入水,出青汁,用于画衣服花样,覆以糊,入染料皆消去。亦用于扇面,色虽鲜美,沾水顷刻消去。用于舶来羊皮灯,映火鲜明。”此则文献也告诉我们此种颜料为“染家用于草稿”的主要原因:容易褪色。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日本和服的传统染色法——友禅染中,鸭跖草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画工用鸭跖草染成的青花纸泡水,得来的染汁用以绘制初稿,在正式染色时,布面上的草稿痕迹就很容易褪去。岩崎灌园(1786-1842)《本草图谱》中的“花倍于寻常品”的大花鸭跖草鸭跖草的这一特点很早就被人发现并加以利用,在成书于8世纪的日本第一部和歌总集《万叶集》中,有好几首写到鸭跖草,多以其易褪色的特点比喻情人易变心,其中有一首云:深宫或如是,我心非月草。月草褪色易,相思无转移。紫竹梅:同科同属的外来观赏植物回到开头提到的鸭跖草插花,回头一想,我也做过类似的事呢,用的花材紫竹梅,与鸭跖草正好同科同属。“紫竹梅”的茎叶与鸭跖草有那么几分相似,只不过叶片更厚有肉质,因其全身都是紫色,又名“紫鸭跖草”,原产墨西哥,《中国植物志》不载,但我在南方的初中和北方的大学校园里都见过。初三时,班主任家阳台上就有一大盆紫竹梅,极茂盛,开紫红色的小花,每次路过都艳羡不已。当时班主任的女儿与我是同学,她告诉我紫竹梅泡在水里也能生根开花。我很惊讶,请她帮我摘几枝。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雨过天晴,西天有非常美丽的云霞,上晚自习之前,她走到座位旁边悄悄递给我一束,用扎头发的橡皮筋捆着,还带着花骨朵。我特别开心,立即跑回宿舍找来一个空的罐头瓶养起来,后来果真开花了,还长出不少根须,花是紫红色,花瓣三片,小巧可爱。据说紫竹梅喜阳,日照越多,茎、叶以及花的紫色越浓,叶片越厚。难怪班主任把它们养在朝南的阳台上了。高考复读那一年在外租房,房东家门口也种有一盆紫竹梅,折两枝插在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午饭后明媚的秋阳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紫色的花朵上,仔细观察紫竹梅的花和叶,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后来在北方上大学,图书馆靠近教职工家属楼,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式住宅,一层外的空地被人用栅栏围成一个小花园。在图书馆写论文的那些寒暑,晚饭后常去那里散步,有一次就看到了好几丛紫竹梅,就种小花园外在杂草丛生的草地上。多年过去,在异乡又见到这熟悉的植物,莫名的惊喜,格外的亲切。于是下自习后,趁夜黑风高,我偷偷折了几枝带回宿舍,像中学时一样,把它们插在玻璃瓶里,期待它们生根,开出紫红色的小花。现在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很难见到鸭跖草,也很少见到紫竹梅了。写这篇文章,是以纪念。参考资料:[1](清)吴其濬著,张贤瑞等校注:《植物名实图考校释》,中医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68页。[2]夏纬瑛:《植物名释札记》,农业出版社,1990年12月第1版,第102页。[3]孟晖:《贵妃的红汗》,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第387页。[4]郑巨欣:《浙江传统印染手工艺调研》,《文艺研究》,2002年第1期。[5]“花倍于寻常品”,当是鸭跖草的变种——大花鸭跖草。据苏枕书《西风吹绽碧蝉花》载:“而日本滋贺草津,如今还有变种鸭跖草做的“青花纸”。牧野富太郎(1862-1957)编《日本植物图鉴》与岩崎灌园(1786-1842)《本草图谱》一样,鸭跖草属收有“露草”(鸭跖草)与“大帽子花”(大花鸭跖草)两种,草津自古栽培、用于染色的,便是后者。而《中国植物志》鸭跖草属所列九条并无此种,或为日本本土栽培。”见《南方都市报》,2014年9月29日。本文中提及的日本文献多来源于此文,在此对作者表示感谢。[6]“舶来羊皮灯”当是《本草纲目》中所载之羊皮灯。“映火鲜明”能够增加我们对羊皮灯的想象。本文为读者投稿。如果你对社会热点话题有敏锐的感知力与丰富的写作经验,欢迎自荐为《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自由撰稿人;如果你在艺术时尚、影评娱评、美食体育、旅游地理等任一领域有所专攻,欢迎随时给《三联生活周刊》微信投稿!撰稿人申请与原创投稿皆发至:zhuangao@lifeweek.com.cn,此邮箱长期开放。来稿请写明联系方式,标题注明“自荐撰稿人”或“投稿+稿件领域”。稿件字数三千字以内为佳。一经采用,我们将提供有竞争力的稿酬,真的特别有竞争力!期待你的文字。⊙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一键下单「齐白石:真有天然之趣」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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