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经典语录夏洛蒂·勃朗特《简·爱》(21)

27 接上回 “别再谈那些日子了,先生,”我打断了他,偷偷地抹去了几滴眼泪。他的话对我无异于折磨,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并且马上做――所有这一切回忆和他情感的袒露只会使我更加为难。 “不,简,”他回答说,“当现在已那么肯定一―未
原标题:夏洛蒂·勃朗特《简·爱》(21)27接上回“别再谈那些日子了,先生,”我打断了他,偷偷地抹去了几滴眼泪。他的话对我无异于折磨,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并且马上做――所有这一切回忆和他情感的袒露只会使我更加为难。“不,简,”他回答说,“当现在已那么肯定一―未来又那么光明的时候,谈论过去又有什么必要呢?”我一听这番神魂颠倒的话,打了个寒噤。“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是不是?”他继续说,“在一半是难以言传的痛苦和一半是意气消沉的孤独中,度过了我的少年和成年时期后,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真正爱的东西―一我找到了你。你是我的共鸣体一―我的更好的一半――我的好天使―一我与你紧紧地依恋着。我认为你很出色,有天份,很可爱,一种热烈而庄严的激情隐藏在我内心。这种激情向着你――并且燃起纯洁、猛烈的火焰,把你我熔合在一起。”“正是因为我感觉到而且明白这一点,我决计娶你。说我已有一个妻子,那是空洞的嘲弄。现在你知道我只有一个可怕的魔鬼。我想欺骗你,这是我的不是。但我担心你性格中执拗的一面。我担心早就种下的偏见,我想在稳操胜券以后,再冒吐露真情的危险。这其实是怯懦,我应当像现在这样,先求助于你的高尚心灵和宽宏大度――直截了当地向你倾吐生活中的苦恼一―向你描述我对更高级和更有价值的生活的渴求――不是向你表示决心(这字眼太弱了)而是不可抵御的爱意,也即是在被别人忠贞不二地深爱着的时候,我也那么去爱别人,随后我应当要求你接受我忠贞的誓言,也要求你发誓:简一―现在就对我说吧。”一阵静默。“你干嘛不吱声,简?”我经历着一次煎熬。一双铁铸火燎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命脉。一个可怕的时刻,充满着搏击、黑暗和燃烧!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期望像我这样被爱了。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拜倒在爱我的人的脚下,我必须摒弃爱情和偶像。一个凄凉的字眼就表达了我不可忍受的责任一―“走!”“简,你明白我期待你干什么,就只要这么答应一下:‘我将属于你,罗切斯特先生。’”“罗切斯特先生,我将不属于你。”又一次长时间的沉默。“简!”他又开口了,嗓音里透出的温存使我难过得心碎,也使我怀着不祥的恐怖,变得石头般冰冷――因为这种平静的声音是狮子起来时的喘息―一“简,你的意思是,在世上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是这个意思。”“简,”(俯下身子拥抱我)“你这会儿还是这个意思吗,”“是的,”“现在还这样?”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和脸颊。“是的,”我飞快地彻底挣脱了他。“呵,简,这太狠心了!这―一这很不道德,但爱我并不算不道德。”“照你的话办会不道德。”,一个狂野的神色使他双眉直竖――那神色掠过他的脸庞。他站了起来,但又忍下了。我把手靠在椅背上撑住自己,我颤抖,我害怕一―但我很镇定。“等一下,简。你走之前,再看一眼我那可怕的生活。你一走,一切幸福也就被夺走了。然后留下了什么呢?作为妻子,我只有一个疯子在楼上,你还不如把我同墓地里的死尸扯在一起。我该怎么办,简?哪儿去找伙伴,哪儿还能寻觅希望?”“像我一样办吧,相信上帝和你自己,相信上天,希望在那儿再次见到你。”“那你不改变主意了?”“不。”“那你判我活着受罪,死了挨骂吗?”他提高了嗓门。“我劝你活得清白,希望你死得安宁。”“那你就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夺走了?你把我推回老路,拿肉欲当爱情――以作恶为职业?”“罗切斯特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就像我自己不会把它当作我的命运一样。我们生来就是苦难和忍受的,你我都一样,就这么去做吧。我还没有忘掉,你就会先忘掉我。”“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把我当成一个骗子:你败坏了我的名誉。我宣布我不会变心,而你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快就会变心。你的行为证明,你的判断存在着多大的歪曲:你的观念又是何等的反常!难道仅仅违背人类的一个法律不是比把你的同类推向绝望更好吗?一一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违背法律而受到伤害,因为你既无亲戚又无熟人,不必害怕由于同我生活而得罪他们。”这倒是真的。他说话时我的良心和理智都背叛了我,指控我犯了同他对抗的罪。两者似乎像感情一样大叫大嚷。感情疯狂地叫喊着。“呵,同意吧!”它说。“想想他的痛苦,考虑考虑他的危险――看看他一个人被丢下时的样子吧,记住他轻率冒险的本性,想一想伴随绝望而来的鲁莽吧,――安慰他,拯救他,爱他。告诉他你爱他,而且是属于他的。世上有谁来关心你?你的所作所为会伤着谁呢?”但是那回答依然是不可改变的一一“我关心我自己,愈是孤单,愈是没有朋友,愈是无助,那我就愈是自尊。我会遵守上帝创造、由人批准的法规,我会坚持我清醒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时服从的准则。法规和准则不光是为了没有诱惑的时刻,而是针对现在这样,肉体和灵魂起来抗拒它的严厉和苛刻的时候。它们再严厉也是不可破坏的。要是出于我个人的方便而加以违背,那它们还有什么价值?它们是有价值的―一我向来是这么相信的。如果我此刻不信,那是因为我疯了――疯得可厉害啦,我的血管里燃烧着火,我的心跳快得难以计数。此刻我所能依靠的是原有的想法和以往的决心:我要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我这么做了,罗切斯特先生观察着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这么办了。他的怒气被激到了极点。不管会产生什么后果,他都得发作一会儿。他从房间一头走过来,抓住我胳膊,把我的腰紧紧抱住。他眼睛那么冒火,仿佛要把我吞下去似的。肉体上,这时我无能为力,就像扔在炉中强风和火光里的草根――精神上,我的心灵保持着克制,正因为这样,我对最终的安全很有把握。幸亏灵魂有一个诠释者――常常是位无意识的,却仍是忠实的诠释者――那就是眼睛。我与他目光相对,一面瞪着他那付凶相,一面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那么紧握着使我很痛,我由于过分用力而精疲力尽了。“从来没有,”他咬牙切齿地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既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在我手里她摸上去只不过像根芦苇,(他紧握着手使劲摇我),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它弄弯曲,但要是我把它弄弯了,拔起来,碾碎它,那又有什么用?想想那双眼睛,想想从中射出的坚定、狂野、自在的目光,蔑视我,内中隐含的不止是勇气,而是严峻的胜利感。不管我怎么摆弄这笼子,我无法靠拢它――这野蛮、漂亮的家伙,要是我撕坏或者打破这小小的监狱,我的暴行只会让囚徒获得自由。我也许可以成为这所房子的征服者,但我还来不及称自己为泥屋的拥有人,里边的居住者会早就飞到天上去了。而我要的正是你的精神――富有意志、活力、德行和纯洁,而不单是你脆弱的躯体。如果你愿意,你自己可以轻轻地飞来,偎依着我的心坎,而要是违背你的意思死死抓住你,你会像一阵香气那样在我手掌中溜走一―我还没有闻到你就消失了。呵!来吧,简,来吧!”他一面说,一面松开了紧握的手,只是看着我。这眼神远比发疯似的紧扯难以抗拒。然而现在只有傻瓜才会屈服。我已面对他的怒火,把它挫败了。我得避开他的忧愁,便向门边走去。“你走了,简?”“我走了,先生。”“你离开我了?”“是的。”“你不来了?你不愿来抚慰我,拯救我?――我深沉的爱,凄楚的悲苦,疯狂的祈求,你都无动于衷?”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多么难以言表的悲哀!要毅然决然重复“我走了”这句话有多难!“简!”“罗切斯特先生。”“那么你就离开吧一―我同意――但记住,你撇下我在这儿痛苦不堪。上你自己的房间去,细细想想我说过的话,而且,简,看上一眼我的痛苦吧一―想想我吧。”他走开了,一脸扎进了沙发。“呵,简!我的希望――我的爱―一我的生命!”他痛苦地脱口而出,随后响起了深沉而强烈的哭泣声。我已经走到了门边,可是读者呀,我走了回来一―像我退出时一样坚决地走了回来。我跪倒在他旁边,我把他的脸从沙发垫转向我,我吻了吻他的脸颊,用手把他的头发撸服贴。“上帝祝福你,我亲爱的主人,”我说。“上帝会保护你免受伤害,免做错事――指引你,安慰你―一好好地报答你过去对我的好意。”“小简的爱将是我最好的酬报,”他回答说:“没有它,我会心碎。但简会把她的爱给我,是的――既高尚又慷慨。”血一下子涌到了我脸上,他的眼睛射出了火光。他猛地一跳,站直了身子,伸出双臂。但我躲开了拥抱,立刻走出了房间。“别了,”我离开他时我的心儿在叫喊。绝望又使我加了一句话“永别了。”那天晚上我绝没有想到要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在想象中又回到了孩提时代的情景。我梦见自己躺在盖茨黑德的红房子里,夜很黑,我的脑子里印着奇奇怪怪的恐惧。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现在这情景中,似乎溜上了墙,抖动着停在模糊的天花板中间。我抬头去看,只见屋顶已化解成了云彩,又高又暗。那光线像月亮冲破雾气时照在浓雾上的光。我看着月亮过来――带着奇怪的期待注视着,仿佛某种判决词将要刻写在圆圆的脸上。她从云层中冲了出来,从来没有什么月亮像她那么穿云破雾的。一只手伸进了她黑色的皱搁,把它挥走。随后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而不是月亮了,那人光芒四射的额头倾向东方,盯着我看了又看,并对我的灵魂说起话来,声音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它在我耳朵里悄声说:“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母亲,我会的。”从恍恍惚惚的睡梦中醒来后我作出了回答。时候依然还是夜间,但七月的夜很短,午夜过后不久,黎明便到来了。“我怎么着手该做的工作都不会嫌早的,”我想。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衣服,因为除了鞋子我什么也没脱。我知道该在抽屉的哪个角落找到内衣,一个挂件和一只戒指。在找寻这些东西时,我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前硬要我收下的一串珍珠项链。我把它留了下来,这不是我的,却属于那位已幻化的梦境中的新娘。我把其余的东西打进一个包裹里。钱包里还有二十先令(我的全部家产),我把它放进了口袋。我系好草帽,别上披肩,拿了包裹和那双没有穿上的拖鞋,悄悄地出了房间。“再见了,善良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溜过她门口时悄声说。“再见了,我可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说。已不允许我有进去拥抱她―下的念头了。我得骗过那双很尖的耳朵、也许此刻正在侧耳细听呢。我本打算停也不停就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间,但到了他门口,我的心便暂时停止了跳动,我的脚也被迫止步了。那里没有睡意,房中人不安地在墙内打转,我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叹息着。要是我愿意,房间里有一个我的天堂一―暂时的天堂,我只要跨进门去说:“罗切斯特先生,我会生生死死爱你,同你相伴,”喜悦的泉水会涌向我嘴边,我想到了这情景。那位善良的主人,此刻难以成眠,不耐烦地等待着破晓。他会在早上把我叫去,我却已经走了,他会派人找我,而白费工夫。他会觉得自己被抛弃,爱被拒绝了,他会痛苦,也许会变得绝望。我也想到了这―层,我的手伸向门锁,但又缩了回来,仍旧悄悄地往前走去。我忧郁地走下弯曲曲的楼梯,知道该做什么,并机械地去做了。我找到了厨房边门的钥匙,还找了一小瓶油和一根羽毛,把钥匙和锁都抹上油。我也弄一点水和一些面包,因为也许得长途跋涉,我的体力最近已大伤元气,但千万不能倒下,我没有一丝声响做完了这一切,开了门,走了出去,轻轻地把它关上,黎明在院子里洒下了暗淡的光。大门紧闭着上了锁,但一扇边门只上了门栓。我从这扇门走了出去,随手又把它关上,现在我出了桑菲尔德。一英里外田野的那边有一条路,伸向与米尔科特相反的方向。这条路我尽管常常看到,但从来没有走过,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我信步朝那个方向走去。此刻不允许忆旧了,不允许往后看上一眼,甚至也不得往前看一眼。不能回想过去,也不能瞻望将来。过去是一页书,那么无比美妙――又是那么极度悲哀――读上一行就会打消我的勇气,摧毁我的精力。而未来是一个可怕的空白,仿佛洪水退去后的世界。我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走着,直到太阳升起。我想那是个可爱的夏日清晨,我知道离家时穿的鞋子已很快被露水打湿。但我既没看初升的太阳,微笑的天空,也没看苏醒的大自然。被带往断头台,路见漂亮景色的人,不会有心思去想路上朝他微笑的花朵,而只是想到行刑时的木砧和斧头的利刃,想到身首的分离想到最终张着大口的墓穴。我想到了令人丧气的逃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呵,想起我离开的一切多么令人痛苦!而我又无可奈何。此刻我想起了他――在他的房间里――看着日出,希望我马上会去说,我愿意与他呆着,愿意属于他。我渴望属于他,渴望回去,现在还不算太晚。我能免除他失我的剧痛。而且可以肯定,我的逃跑还没有被发现。我可以回去,成为他的安慰者――他的骄傲,他的拯救者,免除他的悲苦,也许还有毁灭。呵,我担心他自暴自弃――比我自己的要担心的多――这多么强烈地刺激着我!这是插入我胸膛带倒钩的箭头,我想把它拔出来,它却撕裂着我,而记忆进一步将它往里推去。我疼痛难忍。小鸟在矮树丛和灌木林中开始歌唱。鸟儿忠于它们的伙伴,是爱的标志。而我又是什么呢?在内心的疼痛和狂热地恪守原则之中,我讨厌我自己。我没有从自责中找到安慰,甚至连自尊中也找不到它。我已经损害――伤害――离开了我的主人。在我自个儿眼中我也是可憎的。但我不能回去,甚至后退一步。上帝得继续领我向前。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或良心,充满激情的忧伤已经把一个扼杀,使另一个窒息。我一面在路上孤独地走着,一面嚎啕大哭,越走越快,就像发了狂。一种虚弱从内心开始扩向四肢,攫住了我,我摔了一交。我在地上躺了一会,把脸埋在潮湿的草地上,我有些担心――或者说是希望――我会死在这儿。但我马上就起来了,先是四脚四手往前爬了一阵,随后再次站了起来――像以往那么急切和坚决地走到了大路上。到了那里,我不得不坐到树篱下歇口气。正坐着,我听见了车轮声,看到一辆公共马车向我驶来。我站起来招了招手,它停了下来。我问车子开往哪里,赶车人说了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名,我确信罗切斯特先生跟那里没有联系。我问出多少钱才肯把我送往那里,他说三十先令。我回答只有二十,好吧,他说勉强算数了。因为车是空的,他又允许我坐在里边。我走进去,关上门,车子便滚滚向前了。好心的读者呀,但愿你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我当时的心情!但愿你两眼从没像我那样泪如雨下,淌了那么多灼热揪心的眼泪。愿你从来不必像我当时那么倾吐绝望而痛苦的祈祷,向上天求助。愿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担心会给你全身心爱着的人带来灾祸。28两天过去了。夏天的一个傍晚,马车夫让我在一个叫作惠特克劳斯的地方下了车,凭我给的那点钱他已无法再把我往前拉,而在这个世上,我连一个先令也拿不出来了。此刻,马车已驶出一英里,撇下我孤单一人。这时我才发现忘了从马车贮物箱里把包裹拿出来了,我把它放在那儿原本是为了安全,不想就那么留下了,准是留在那儿,而我已经莫名一文了。惠特克劳斯不是一个镇,连乡村也不是。它不过是一根石柱,竖在四条路汇合的地方:粉刷得很白,想必是为了在远处和黑夜显得更醒目。柱顶上伸出四个指路标,按上面的标识看,这个交汇点距最近的城镇十英里,离最远的超过二十英里。从这些熟悉的镇名来判断,我明白我在什么郡下了车。这是中部偏北的一个郡,看得出来荒野幽暗,山峦层叠。我身后和左右是大荒原,我脚下深谷的远处,是一片起伏的山林。这里人口必定稀少,因为路上不见行人。一条条道路伸向东南西北――灰白、宽敞、孤零,全都穿过荒原,路边长着茂密的欧石南。但偶尔也有路人经过,现在我却不希望有人看见我那么在路标下徘徊,显得毫无目的,不知所措,陌生人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也许会受到盘问,除了说些听来不可信和令人生疑的话之外,会无言以对。这一时刻我与人类社会完全失去了联系――没有一丝魅力或是希望把我召唤到我的同类那里,――没有谁见到我会对我表示一丝善意或良好的祝愿。我没有亲人,只有万物之母大自然。我会投向她的怀抱,寻求安息。我径直走进欧石南丛,看见棕色的荒原边上有一条深陷的沟壑,便一直沿着它往前走去,穿行在没膝的青色树丛中,顺着一个个弯道拐了弯,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块布满青苔的花岗岩,在底下坐了下来。我周围是荒原高高的边沿,头上有岩石保护着,岩石上面是天空。即使在这儿,我也过了好一会才感到宁静。我隐约担心附近会有野兽。或者某个狩猎人或偷猎者会发现我。要是一阵风刮起了荒草,我就会抬起头来,深怕是一头野牛冲将过来了。要是一只行鸟叫了一下,我会想象是一个人的声音。然而我发现自己的担忧不过是捕风捉影,此外黄昏过后夜幕降临时深沉的寂静,使我镇定了下来,我便有了信心。但在这之前我没有思考过,只不过细听着,担心着,观察着。而现在我又恢复了思索的能力。我该怎么办?往哪儿去?呵,当我无法可想,无处可去的时候,那些问题多么难以忍受呀!我得用疲乏颤抖的双腿走完很长的路,才能抵达有人烟的地方――我要恳求发点冷冷的慈悲,才能找到一个投宿之处;我要强求勉为其难的同情,而且多半还会遭人嫌弃,才能使人听听我的经历,满足我的需要。我碰了碰欧石南,只觉得它很干燥,还带着夏日热力的微温。我看了看天空,只见它清明纯净,一颗星星在山凹上空和蔼地眨眼。露水降下来了,带着慈爱的温柔。没有微风在低语。大自然似乎对我很慈祥,虽然我成了流浪者,但我想她很爱我。我从人那儿只能期待怀疑、嫌弃和侮辱,我要忠心耿耿一往情深地依恋大自然。至少今晚我可以在那儿作客了――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我的母亲会收留我,不要钱,不要付出代价。我还有一口吃剩的面包,那面包是我用一便士零钱――我最后的一枚硬币,从下午路过的小镇买来的。我看到了成熟的越桔――像欧石南丛中的煤玉那样,随处闪着光。我采集了一大把,和着面包吃。我刚才还饥肠辘辘,隐士的食品虽然吃不饱,却足以充饥了。吃完饭我做了夜祷告,随后便择榻就寝了。岩石旁边,欧石南长得很高。我一躺下,双脚便陷了进去,两边的石楠高高坚起,只留下很窄的一块地方要受夜气侵袭。我把披肩一摺为二,铺在身上作盖被,一个长满青苔的低矮小墩当了枕头。我就这么住下了,至少在夜刚来临时,是觉得冷的。我的安息本来也许是够幸福的,可惜让一颗悲伤的心破坏了,它泣诉着自己张开的伤口、流血的心扉、折断的心弦。它为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灭亡而颤抖,因为痛惜而为他恸哭。它带着无休止的渴望召唤他,尽管它像断了双翅的小鸟那样无能为力,却仍旧抖动着断翅,徒劳地找寻着他。我被这种念头折磨得疲乏不堪,于是便起来跪着。夜已来临,星星已经升起,这是一个平安宁静的夜,平静得与恐怖无缘。我们知道上帝无处不在,但当他的劳作壮丽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最感觉到他的存在。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中,在他的宇宙无声地滚滚向前的地方,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无边无涯,他的万能,他无处不在。我已起来跪着为罗切斯特先生祈祷。抬起头来,我泪眼朦胧地看到了浩瀚的银河。一想起银河是什么――那里有无数的星系像一道微光那么扫过太空――我便感到了上帝的巨大力量。我确信他有能力拯救他的创造物,更相信无论是地球,还是它所珍爱的一个灵魂,都不会毁灭。我把祈祷的内容改为感恩。生命的源泉也是灵魂的救星。罗切斯特先生会安然无恙。他属于上帝,上帝会保护他。我再次投入小山的怀抱,不久,在沉睡中便忘掉了忧愁。但第二天,苍白赤裸的匮乏,幽灵似地来到我身边。小鸟早已离开他们的巢穴,早露未干蜜蜂便早已在一天的黄金时刻飞到欧石南丛中采蜜,早晨长长的影子缩短了,太阳普照大地和天空――我才起身,朝四周看了看。一个多么宁静、炎热的好天!一望无际的荒原多像一片金灿灿的沙漠!处处都是阳光。我真希望自己能住在这里,并以此为生。我看见一条蜥蜴爬过岩石,一只蜜蜂在甜蜜的越桔中间忙碌。此刻我愿做蜜蜂或蜥蜴,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养料和永久的住处。但我是人,有着人的需求。我可不能逗留在一个无法满足这种需求的地方,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我留下的床铺。我感到前途无望,但愿造物主认为有必要在夜里我熟睡时把我的灵魂要去;但愿我这疲乏的身躯能因为死亡而摆脱同命运的进一步搏斗;但愿它此刻无声无息地腐败,平静地同这荒原的泥土融为一体。然而,我还有生命,还有生命的一切需要、痛苦和责任。包袱还得背着;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是要尽。于是我出发了。我再次来到惠特克劳斯,这时骄阳高照。我选了一条背阳的路,我已无心根据其他请况来作出选择了。我走了很久,以为自己差不多走得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几乎把我压垮的疲劳屈服――可以放松一下这种强迫的活动了,于是在我附近看到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听任心脏和四肢感到麻木。就在这时我听见钟声响了―一教堂的钟声。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我一小时之前就已不去注意其变幻和外观富有浪漫色彩的山峦之间,我看到了一个村庄和尖顶。我左侧的山谷满眼都是牧地、玉米地和树林。一条闪光的小溪弯弯曲曲地流过深浅各异的绿荫,流过正在成熟的稻谷,暗淡的树林,明净而充满阳光的草地。前面路上传来了隆隆的车轮声,我回过神来,看见一辆重载的大车,吃力地爬上了小山。不远的地方有两头牛和一个牧人。附近就有人在生活和劳作,我得挣扎下去,像别人那样努力去生活和操劳。约摸下午两点,我进了村庄。一条街的尽头开着一个小店,窗里放着一些面包。我对一块面包很眼馋。有那样一块点心,我也许还能恢复一点力气,要是没有,再往前走就困难了。一回到我的同类之间,心头便又升起了要恢复精力的愿望。我觉得昏倒在一个小村的大路上很丢脸。难道我身上就连换取几块面包的东西都没有了吗?我想了一想。我有一小块丝绸围巾围在脖子上,还有一双手套。我难以表达贫困潦倒中的男女是怎么度日的。我不知道这两件东西是否会被人接受。可能他们不会要,但我得试一试。我走进了店里,里面有一个女人。她见是一位穿著体面的人,猜想是位贵妇,于是便很有礼貌地走上前来。她怎么来照应我呢?我羞愧难当。我的舌头不愿吐出早已想好的要求。我不敢拿出旧了的手套,皱巴巴的围巾。另外,我还觉得这很荒唐。我只求她让我坐一会儿,因为我累了。她没有盼到一位雇客,很是失望,冷冷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她指了指一个座位,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很想哭,但意识到那种表现会不合情理,便忍住了。我立刻问她“村子里有没有裁缝或者做做一般针线活的女人?”“有,有两三个。按活计算也就够多的了。”我沉思了一下。现在我不得不直说了。我己经面临困境,落到了没有食物,没有朋友,没有一文钱的地步。我得想点办法。什么办法呢?我得上什么地方去求助。上哪个地方呢?“你知道附近有谁需要佣人吗?”“不,我说不上来。”“这个地方的主要行业是什么?大多数人是干什么活儿的?”“有些是农场工,很多人在奥利弗先生的缝纫厂和翻砂厂工作。”“奥利弗先生雇用女人吗?”“不,那是男人的工作。”“那么女人干什么呢,”“我说不上来,”对方回答,“有的干这,有的干那,穷人总得想方设法把日子过下去呀。”她似乎对我的回话不耐烦了,其实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这时进来了一两位邻居,很明显看中了我的椅子,我起身告辞了。我沿街走去,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打量着所有的房子,但找不到进门的借口或动机。我这么漫无目的地绕着村庄走了一个来小时,有时走远了一些,又折回来。因为没有东西下肚,我筋疲力尽难受极了,于是折进一条小巷,在树篱下坐了下来。可是没过几分钟我又站起来,再去找些什么――食物,或者至少打听到一点消息。小巷的高处有一间漂亮的小房子,房子前有一个精致整洁、繁花盛开的花园,我在花园旁边停了下来,我有什么理由走近白色的门,去敲响闪光的门环呢?房主人又怎么会有兴趣来照应我呢?但我还是走近去敲了门。一位和颜悦色穿著干净的年轻女子开了门。我用一个内心绝望,身怀虚弱的人那种可怜低沉、吞吞吐吐的音调――问她是不是要一个佣人?“不要,”她说“我们不雇佣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哪儿能找到工作吗?”我继续问。“这个地方我很陌生,没有熟人,想找个工作,什么样的都行。”但为我想一个,或者找一个工作不是她的事儿,更何况在她看来,我的为人、我的状况和我说的原委一定显得很可疑,她摇了摇头,“很遗憾我没法给你提供消息,”白色的门尽管轻轻地、很有礼貌地合上了,但毕竟把我关出了门外。要是她让门再开一会儿,我相信准会向她讨点面包,因为现在我已落到十分下贱的地步了。我不忍再返回龌龊的庄子,况且那儿也没有希望得到帮助。我本想绕道去一个看得见的不远的林子。那里浓荫盖地,似乎有可能提供诱人的落脚地方。但是我那么病弱,那么为天性的渴求所折磨、本能使我只绕着有机会得到食品的住处转。当饥饿像猛禽―样嘴爪俱下抓住我时、孤独也不成其孤独,歇息也谈不上歇息了。我走近了住家,走开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走开。总有被一种意识所击退,觉得没有理由提出要求,没有权利期望别人对我孤独的命运发生兴趣。我像一条迷路的饿狗那么转来转去,一直到了下午,我穿过田野的时候,看到前面的教堂尖顶,便急步朝它走去。靠近教堂院子和一个花园的中间,有一所虽然不大但建造得很好的房子,我确信那是牧师的住所,我想起来,陌生人到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想找个工作,有时会去找牧师引荐和帮助。给那些希望自立的人帮忙一―至少是出主意是牧师份内的事儿。我似乎有某种权利上那儿去听主意。于是我鼓起勇气,集中起一点点残留的力气,奋力往前走去。我到了房子跟前,敲了敲厨房的门。一位老妇开了门,我问她这是不是牧师的住所。“是的。”“牧师在吗?”“没有。”“很快会回来吗?”“不,他离开家了。”“去很远的地方?”“不太远一―三英里。他因为父亲突然去世被叫走了,眼下住在沼泽居,很可能还要再呆上两周。”“家里有哪位小姐在吗?”“没有,除了我没有别人,而我是管家。”读者呀,我不忍求她帮我摆脱越陷越深的困境,而我又不能乞讨,于是我再次退缩我又取下了围巾―一又想起了小店的面包。呵,就是一片面包屑也好!只要有一口就能减轻饥饿的痛苦,我本能地又把脸转向了村庄,我又看见了那个店,走了进去,尽管除了那女人里面还有其他人,我冒昧地提出了请求“你肯让我用这块围巾换一个面包卷吗?”她显然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不,我从来不那么卖东西。”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中,我央求她换半个,她再次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围巾?”她说。“你肯收这双手套吗?”“不行,我要它干什么?”读者呀,叙述这些细节是不愉快的。有人说,回首痛苦的往事是一种享受。但就是在今天,我也不忍回顾我提到的那些时日,道德的堕落搀和着肉体的煎熬,构成了我不愿重提的痛苦回忆。我不责备任何一个冷眼待我的人,觉得这尽在意料之中,也是无可避免的。一个普通的乞丐往往是怀疑的对象,而一个穿著体面的乞丐,就必定是这样了。当然,我只恳求工作,但给我活干又是谁的事儿呢?当然不是那些初次见我,对我的为人一无所知的人的事。至于那个女人不肯让我用围巾换面包,那也是难怪的,要是我的提议在她后来居心叵测,或是这桩交换无利可图,那她的做法也是不错的。让我长话短说吧,我讨厌这个话题。天快黑的时候,我走过一家农户。农夫坐在敞开着的门口,正用面包和奶酪作晚餐。我站住说:“能给我一片面包吗?因为我实在饿得慌。”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但二话没说,便切了一厚片面包给我。我估计他并不认为我是个乞丐,而只是一位怪僻的贵妇,看中了他的黑面包了。我一走到望不见他屋子的地方,便坐下吃了起来。既然我无法期望在屋檐下借宿,那就让我到前面提到的林子里去过夜吧。但是那晚很糟糕,休息断断续续,地面很潮湿,空气十分寒冷,此外,不止一次地有外人路过,弄得我一次次换地方,没有安全感,也得不到清静。临近早晨天下雨了,第二天下了一整天。读者呀,别要我把那天的情况说个仔细。我像以前一样寻找工作,像以前一样遭到拒绝,像以前一样挨饿。不过有一回食物倒是进了嘴。在一间小茅屋门口,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正要把糊糟糟的冷粥倒进猪槽里。“可以把它给我吗?”我问。她瞪着我。“妈妈!”她嚷道,“有个女的要我把粥给她。”“行呵,孩子,”里边的一个声音回答,“要是她是个乞丐,那就给了她吧,猪也不会要吃的。”这女孩把结了块的粥倒在我手上,我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湿润的黄昏越来越浓时,我在一条偏僻的马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停了下来。“我体力不行了,”我自言自语地说。“自己觉得走不了多远了。难道今晚又没有地方投宿?雨下得那么大,难道我又得把头靠在阴冷湿透的地面上吗?我担心自己别无选择了。谁肯接纳我呢?但是带着这种饥饿、昏眩、寒冷、凄楚的感觉―一一种绝望的心情,那着实可怕。不过很可能我捱不到早上就会死去。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死掉呢?为什么我还要挣扎来维持没有价值的生命?因为我知道,或是相信,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另外,死于饥寒是天性所不能默认的命运。呵,上天呀!再支撑我一会儿!帮助我一―指引我吧!”我那呆滞的眼睛徘徊在暗沉沉、雾蒙蒙的山水之间。我发现自己已远离村庄,因为它已在我视线中消失,村子周围的耕地也不见了。我已经穿小径,抄近路再次靠近了一大片荒原。此刻,在我与黑糊糊的小山之间,只有几小片田野,几乎没有很好开垦,和原来的欧石南差不多一样荒芜和贫瘠。“是呀,与其倒毙街头或死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倒不加死到那边去,”我沉思着。“让乌鸦和渡鸦――要是那些地区有渡鸦的话――啄我骨头上的肉比装在贫民院的棺材里和穷光蛋的墓穴中要强。”随后我折向那座小山,并到了那里。现在就只剩找个能躺下来的地方了,就是并不安全,至少也是隐蔽的。可是荒原的表面看上去都一样平坦,只有色彩上有些差别;灯心草和苔藓茂密生长的湿地呈青色;而只长欧石南的干土壤是黑色的。虽然夜越来越黑,但我仍能看清这些差别,尽管它不过是光影的交替,因为颜色已经随日光而褪尽了。我的目光仍在暗淡的高地游弋,并沿着消失在最荒凉的景色中的荒原边缘逡巡。这时,远在沼泽和山脊之中,一个模糊的点,一道光跃入我眼帘。“那是鬼火,”是我第一个想法,我估计它会立即消失。然而,那光继续亮着,显得很稳定,既不后退,也不前进。“难道是刚点燃的篝火?”我产生了疑问。我注视着,看它会不会扩散。但没有,它既不缩小,也不扩大。“这也许是一间房子里的烛光。”我随后揣想着,“即便那样,我也永远到不了那儿了。它离这儿太远,可就是离我一码远,又有什么用?我只会敲,开门,又当着我面关上。”(本章未完)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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