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师朱大可朱大可:《哭丧师》之盗耳国

薇子走在哭丧师的队伍中间,头戴傩祭用的白虎面具,看起来狞厉可怖,却是山神的象征。她不想被人认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于是否为静公一哭,她也迟疑不决。 国君邾静公曹牙神秘暴毙,新王邾萧公曹夯继位,想利用出殡来挽回先君的声誉,捍卫摇摇欲坠的政权。
原标题:朱大可:《哭丧师》之盗耳国薇子走在哭丧师的队伍中间,头戴傩祭用的白虎面具,看起来狞厉可怖,却是山神的象征。她不想被人认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于是否为静公一哭,她也迟疑不决。国君邾静公曹牙神秘暴毙,新王邾萧公曹夯继位,想利用出殡来挽回先君的声誉,捍卫摇摇欲坠的政权。因为哭者越多,越能展示死者的道德力量,从而振奋民心,震慑觊觎其领土的强邻楚国、鲁国和齐国。他于是向帝国的各诸侯国发出召集令,以重金为饵,力邀各地哭丧师前来参加葬礼。在所有哭丧师派系中,“韩娥”,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韩国美人”,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支,它使用白巫术,旨在祭奠仪式上唤醒亡灵,令其跟家人沟通;哭泣也能唤醒生者沉睡的灵魂,让他们觉醒和顿悟。邾萧公被告知,薇子是“韩娥”的本名,她退隐乡间,已经两年没有出山。众大臣围在主公身边,向他讲述这个女人的非凡故事。相传她曾因行乞而在齐国受尽凌辱,分别在旅馆和齐都临淄的雍门,两度以漫长的歌哭进行抗议,长达三天三夜,震撼世人,余音绕梁,举国民众一起放声大哭,难以终止,最后只能由地方官吏率众耆老把她追回,以重礼道歉,恳请她止哭,薇子见对方认错,就唱起欢乐大歌,以致当地老少,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转眼就将方才的悲伤忘得一干二净。她从齐国流浪到邾国,受到大司徒的礼待赠送其茅屋三间和薄田十五亩,令其可以安身立命。薇子从此放弃行乞,成为职业哭丧师,一时名满天下。邾萧公被这个传说打动,听从大臣们的进谏,三次派人送函,以重金邀她入宫,替静公哭丧,却遭到她的婉拒。静公恶名远播,她不想为此玷污自己的节操。在那个天色阴沉的早晨,三只白鸦在屋顶上大声聒噪,薇子茫然醒来,推门出去张望,只见女弟子曼汤翻山越岭走来,向她报告一个很坏的消息:鲁顷公以重金雇佣她的姐姐蔷子,准备在邾静公的丧礼上,以哭声杀死上层人物,瓦解邾国统治,实施鲁国并吞邾国的战略目标。“韩娥”薇子坐在灶台前,一边生火煮饭,一边沉吟很久,心里生出一些忧虑。姐姐蔷子拥有的哭丧巫术,的确有杀人于百丈之外的异能,不仅如此,她们虽是同胞姐妹,却形同陌人,两人间站着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蔷子无法熄灭这种来自童年深处的怨恨。三岁时,父亲充当兵丁随军出征,不幸死于沙场。母亲无力抚养两个孩子,只能把孪生姐妹中的姐姐蔷子,含泪送给邻村一户不能生育的殷实人家。三年之后,那家主妇跟公公通奸,诞下一名男孩,从此蔷子成为累赘,受尽养母的凌辱和折磨。十三岁那年,因失手打碎一个瓦罐,被养母手持木棍痛殴。蔷子忍无可忍,乘着夜半人静,将养母、养父连同祖父一并杀死,然后逃往他乡,被方士收留,开始了漫长的黑巫术练习。她的满腔憎恨,偏执地指向妹妹和亲生母亲。在她看来,自己的全部不幸,应当归咎于这两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三年前,她假意回家认亲,用黑巫术杀死母亲,把她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石头,而在外游走的妹妹薇子,则是她下一个仇杀的目标。在凶悍的白虎面具背后,薇子眼里流淌了无限的忧思。她并不担心姐姐的杀人法术,因为她对此早有防备,但为拯救邾国,她决定入宫觐见新君。萧公下令厚待这位民间哭丧高手,安排她在峄山顶上的离宫居住,那是昔日静公祭奠祖先和寻欢作乐的地点。客居峄山的短暂时光,薇子受到萧公的盛情款待。五名宫女负责她和女弟子曼汤的起居生活,为她们沐浴更衣,烹饪美食,并搬运沉重的书简。萧公指望那些有关静公道德事迹的官方文献,能点燃她热爱已故国君的崇高情感,以便在殡葬仪式上有更杰出的表现。萧公语辞恳切地教导她说:“为了一次伟大的政治哭丧,你必须首先热爱自己的君王。”萧公的父亲静公曹牙,是一个狂热的耳朵收藏家,他的最大嗜好,是以俘获、猎杀和采购的方式获得耳朵。在离宫里四处漫游时,薇子和曼汤曾经误入一间名叫“耳宫”的大屋,发现里面存放着上千人和兽的耳朵,在用药物浸泡和风干之后,它们就成了永恒的标本,被工匠用丝线悬挂在房梁上,形态各异,表皮光裸或带着毛发,耳孔森然张开,在穿堂的微风里诡异地转动,仿佛在谛听世间的一切声音。贵族的耳朵系上象牙标签,刻有主人的名字,薇子认出有些是邾国的列祖列宗,他们在死后慷慨地捐出了自己的耳朵,还有一些属于上古贤君的遗物,牙签上刻有尧帝和丹朱父子、隐士许由以及舜帝的妻子女英的名号。曼汤还发现了一对世上最大的耳朵,长逾半尺,苍老而挺拔,隐然放射着古旧的光辉,象牙签上刻写的,竟是“李耳”二字,这把薇子吓了老大一跳。在一间别室里,陈列着大量细小粉嫩的耳朵,薇子猜测它们来自十岁以下的儿童,被放置于金箔镶嵌的漆盒里,等待着国君的征用。而在光线阴暗的屋角,还有不少挑剩的耳朵,色泽黯黑,形状丑陋,被胡乱扔在几口檀木箱子里,仿佛是些废弃无用的零件。薇子后来才知道,这是静公生前用来听取世间之音的超级机器,任何遥远细微的声响,可以在诸多耳朵之间折射和放大,最终成为清晰可辨的语音。当初邾国的先祖建它,是为了像仲尼先生采集诗三百篇那样,倾听民间声音,以改善政务。童子的耳朵,能比成人更敏锐地捕捉到童谣的存在。但静公即位之后,他的趣味转向了床帏之事。那些乡下人的昵语和叫床声,听起来如此销魂,激励静公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与嫔妃们的狂乱性事之中。那些围观葬礼的百姓,许多人丢失了耳廓,只剩有一对细小的孔窍,羞怯可笑地在两侧的头发间时隐时现,这情景佐证了那条“邾人无耳”的成语。许多年来,邾人都生活在盗耳的恐惧之中。薇子后来才懂得,这其实是国君大规模采集耳朵的后果。在丢失耳廓之后,邾国的百姓并未丧失听觉,却丧失了谛听的尊严。薇子师徒在耳朵的迷阵里陷落良久,根本找不到出口。在仓皇的逃跑中,身体不慎触碰到那些耳朵,它们便放肆地晃荡起来,发出无声的哂笑。薇子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幸好两名宫女听见叫喊,把她们从耳朵的围困中解救出来。曼汤十分生气,开始向宫女们抱怨耳宫的可怖,怒斥静公草菅人命,竟然还用耳朵来炫示他的暴行。宫女们不敢回嘴,浑身战栗地跪在地上,恳求她的宽恕。薇子没有参与这场声讨。她惊魂未定,独自贴着墙根行走,打算尽快回到自己的卧房,经过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时,听见大司寇白鞅正在教训两名属下,声音低沉,语重心长。白鞅说:“静公的葬礼马上就要举行,这正是刁民图谋造反的时刻,也是聆风者发现他们的良机。”下属说:“在下已经部署完毕,就等葬礼启动了。”“现在静公已逝,萧公执政,我成了唯一的领袖,我不会削减你们的酬报,但你们须目标坚定,果断行事,翦除异任何试图阻止我们的异端。“大人的教诲,我等一定照办……”下属的声音显得十分恭顺。白鞅的声音低沉有力:“邾国的先祖之所以建立聆风者组织,是因为鲁人孔丘在采风中拒绝收录‘邾风’,这是对本国的最大羞辱。为了采集到世间最优美的诗篇,不但需要更多聆风者成为君王的耳朵,并为他收集耳朵,装满耳宫……到那个时候,我们将无往而不胜……”大司寇还在继续他的训诫,薇子已经胆战心惊地走开。她意外发现了黑巫师组织“聆风者”的秘密——原来它由邾静公和大司寇操纵,并蓄意篡改了这项伟大发明的初衷。聆风者原本是民间歌谣的记录者,负责向国君传达民意,最终却沦落为一群耳朵盗贼,这令韩娥对已故的变态国君,生出了无限的厌恶。她悄然走回卧房,吹息灯火,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听着漏壶的滴答声,无法入眠。她知道,任何一次为静公的哭丧,都将是对义的背叛。本文初发《江南》杂志2018第5期本文为节选本文图片皆来自互联网上传与管理:杰夫———————————————————————————————————————首部中篇小说集《字造》《神镜》《麒麟》七月底已上市首部长篇小说《长生弈》五月底已上市欢迎各位网友订阅《文化先锋》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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